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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命大臣自顾不暇 (岩城太瘦)


他总是这样,病着的时候难受想哭,但是没力气,病好了之后,疲于应付诸事,也就忘了。
许观尘其实是有感觉的,知道自己还在静室里,萧贽的人没在道观里找到他。
玉清子坐在榻边给他诊脉,抬眼见他眉头紧蹙,睡得并不安稳的模样,便抬手将他的眉心抚平。
那时候萧启不在,只有小道童小五和武傀儡许问在,小道童的脸上写满了紧张,紧盯着许观尘看,生怕他出事。武傀儡许问面无表情,双手背在身后,却连看也不敢多看他一眼。
也不知是玉清子有意无意,他一面给许观尘把脉,一面道:“他这些年,过得不好啊。”
许问当然知道许观尘过得不好,家里人除了爷爷都去了,爷爷也老了,没几年也去了,留他一个人,也没人教他怎么做,就要他一个人把国公府扛在肩上。
这些天来,许问常常想,倘若他能在许观尘身边,就算爷娘叔伯不在身边,只要他把公爷的位置给接过去,事情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
因许观尘失踪了好几日,萧贽心中不舒坦,福宁殿里的气氛冷到了极点。宫人不敢说笑放肆,就连说话声音也压得极低。
晚上也不怎么点灯,只是萧贽案上点着蜡烛供他看折子,还有必要的地方点起宫灯。整个福宁殿阴沉沉的,倒不大像是金碧辉煌的宫廷。
晚些的时候,裴舅舅与萧绝过来。
因为许观尘的事情,他二人把手边的事情都推后了,就是萧绝要给陈舟翻案的事情,也往后推了推。
萧贽随手合上折子,揉了揉鼻梁,起身去偏殿见他们。
夏日里,偏殿敞着门窗,见过礼后,他们三人就坐在檐下廊里说话。
萧贽靠在案边,撑着头,一言不发。
裴舅舅道:“已经快搜到栖梧山那一片儿了,一无所获,恐怕底下人搜查不力,陛下看,是不是从城里向外,再搜一遍?”
萧贽点头准了。
萧绝道:“这几日飞扬跟在元策身边,元策上回在风月楼被烧伤了手,只是待在驿馆养伤,不见他出门。对了,他说他身边那个文人知微被烧死了,可是也不见他难过。他身边那个带着面具的侍卫这几日也不见了,我佯装不经意间问起他,他说那侍卫先往西北边去,给他探路去了。我想着,这两个人应该都不寻常。”
萧贽心下了然,那个侍卫和知微,其中一个约莫就是萧启。怨只怨自己当时没有多加防备,才弄成现在这样。
萧绝又道:“这几日元策在收拾东西要走,徐大人送上来的折子,陛下看了没有?”
萧贽声音沙哑低沉:“哪个徐大人?”
“就是之前随我一起去停云镇迎元策的那个徐大人,看来陛下是没看他的折子。”萧绝道,“元策要走,他要陛下送送他,说事关国体。其实我想着,应该没有这样的道理,元策是皇子,与陛下的身份还差着一截儿呢。”
萧贽眉心一跳,挑了挑眉:“去哪里送?”
“城门外十里地。”
他扶着额头,笑了两声。
裴将军会意,只道:“这姓徐的有问题?”
“他要朕去送,朕便去送。”萧贽思忖了一会儿,“你二人不用管到时如何去送,只管继续寻人,当日护卫伴驾,让那位徐大人推人来办。”
“陛下是要将计就计?只是……”裴将军道,“是不是有点儿太冒险了?万一……”
“无妨。”萧贽摆了摆手,站起身来,一个人步入还没有点灯的、昏暗的福宁殿正殿。
……
三月十九,元策启程回都。
福宁殿里,萧贽穿上软甲,又系好腕甲,将软剑缠在腰上,最后才披上外边厚重的礼服衣袍。
许观尘不见快半个月了,派去寻他的人,什么也没有找到。
萧贽没有法子,倘若这事儿与元策有关,那位徐大人也与此事有关,他们要他去送元策,他就只能将计就计,走这一遭。
小成公公低着头进来请,圣驾马车等在殿外,萧贽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却不乘马车,翻身上了马。
……
上回许观尘犯病,被萧启那样一折腾,养了快半个月也还没养好,躺在榻上蔫蔫儿的,整日吃药吐血,反反复复。
今日小道童捧了一件青梅颜色的道袍进来,放在榻边,轻轻推了他两下:“小师叔,师兄说,让小师叔换衣裳,他要带小师叔出去一趟。”
许观尘恍恍惚惚的,只知道自个儿在静室里待了这许久,能出去也算是一个机会,便勉强支持着爬起来,小道童帮着他,换了衣裳。
后来萧启进来,仍旧用布条把他的嘴给勒住,给他扣上箬笠,用箬笠宽大的檐遮住他的脸,才挽起他手腕上戴着的镣铐,把他带出去。
他足有十几日未见阳光。带着箬笠,阳光照不到面上,只照在手背上。
林中光影流转。
萧启扯着镣铐,把他带上马车。

第70章万丈山崖

静虚观依山而建,背靠着山崖。(格格党小说网 W w w.g g do w n)
萧启拽着许观尘,行过一段陡峭的山路小径。
山林荫蔽,许观尘只抬头看了一眼,小径尽头停着一驾马车,萧启的两个亲卫在边上等着。
他倒是真自负,也不怕许观尘在路上跑了,只带了两个人。
萧启把他推上马车,自个儿也上了马车,放下帘子。
那两人一人坐在车前,一人跟在后边,马车缓缓行驶起来。
这几日都未下雨,车轮碾过山间沙土小径,留下浅浅的一道车辙,马车车轮后边,绑着两捆小帚,将车辙印扫净。
马车帘子捂得很紧,窗子也掩得很紧,许观尘看不见外边,又不愿意看见萧启,只能闭上眼睛,开始默念清静经。
马车行了一阵,他忽然听见潺潺的水声。
是了,二月开春踏青,都是在附近的一条大河边。只是水声不大,应该是离得远,或者因为马车还在山里。
又行了一阵,萧启唤他:“观尘。”
许观尘睁眼看他。
“萧贽……到底有什么好的?”
许观尘被布条子勒着嘴,也说不出话来,只是别开目光,不再看他。
萧启仿佛此时才反应过来,他不能说话,笑了笑,也不管他有没有在听,自顾自道:“那位子原本就是我的,你原本就是我的顾命大臣,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就不对了?”
许观尘闭上眼睛,重新开始默念清静经。
其实萧贽根本就没什么好的,他这人挺坏的,篡位弑父,暴戾反复,但是他坏得坦荡荡。
萧启差一些,就差在这里。萧启暗暗地算计人,末了还要把事情往别人身上推,自个儿的手倒是干干净净的。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就不对了?
这个问题,他现在问许观尘,许观尘也不明白。
只听见萧启又道:“从你自青州回来,搬进宁王府与他同住开始?我有时候常常想,若是那时候我把这件事拦下来,把你带回我的建王府去住,事情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许观尘心中冷笑一声,当然不是从这时候开始。若是那时候他就开始变心,那时候他犯得着为给萧启求药,与萧贽断交?
说实话,一直到宫变的最后一刻,萧启那柄长刀砍下来之前,许观尘于他,都自诩问心无愧。
至于到底是什么时候变的,这个问题,不单许观尘不明白,萧启更不明白,永远也不会明白。
他永远活在君臣和睦的幻想之中。
许观尘没反应,萧启也不觉得无趣,低头捻了捻衣袖,继续道:“那是不是从你自雁北回来之后开始?我有时候也想,倘若那时候把这件事按下来,把你从他那边拉过来,事情是不是也会不一样。”
说明白,说不明白,其实他二人心中都了然。
只要那时萧启没有停下举起的长刀,事情该怎么样,还是会怎么样。
多说无益。
许观尘不愿意再听他煽情,只觉得可笑,往边上挪了挪,靠在关上的窗子边。
“那位子原本是我的位子,你原本也是我的顾命大臣。”萧启仍旧道,“全都怪萧贽,是他抢走的。”
他这话说得狠,许观尘眉心一跳,转头看了他一眼。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
萧启拽着他的手,把他拉下马车。
马车一直在山间小道里走,没出山林,这是在一处山崖上。
山崖很高,四周枝叶繁茂,掩映着,只看得见隐隐约约的一行人。领头那人,许观尘看着眼熟,离得远了,却认不出。
萧启的双手搭在他的肩上,轻声道:“你还是不愿意画图,我也说了,没有那图,我一样把我的位子拿回来。”
许观尘不大明白他的意思。
远处马蹄踏着轻尘,仪仗华盖缓缓而来,当中那人华服衣冠,是他很熟悉的模样。
萧贽。
许观尘倏地握紧了拳头,转头去看萧启:“你……”
“你不就是为了他么?”萧启忽然发狠,双手按着他的肩,要他仔细看着,“我要你看着他死。”
许观尘一颗心都被撺紧了,喘不过气来,眼见着萧贽衣袖上下一翻,翻身下马,落地站定。
……
圣驾出巡,闲人退散。
今日元策回都,几日前朝中徐大人,于殿前痛陈十条缘由,最后五体投地,求陛下以雁北为念,以百姓为念,以国体为念,亲自送行,以彰显大梁风度。
裴将军觉着有失国体,与徐大人争执不下,互不相让,最后请陛下圣裁。萧贽撑着头,用朱砂笔批了一个“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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