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元策身边,跟着两个人。一个是文人知微,带着人皮面具的萧启;另一个就是带着梅花豺狼面具的侍卫,原来是许问。
多可笑,一个西陵皇子身边,却跟着两个梁人。
“元三皇子偏爱许问武学,所以留他一条命。许问这些年,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元策政敌的鲜血。”萧启又道,“元策把他借给我用,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回去了。观尘什么时候把我想要的东西给我,我什么时候,也向元策把人要过来给他。”
玉清子怒目而视,道:“你……”
“老道长的命也拿捏在我手里。”萧启冷笑道,“不过是一幅图,能换观尘一个兄长、一个师父还有半颗解药,我对他,足够好了。”
萧启拽起他手腕铁链:“走罢,开方子罢。”
玉清子踉跄了两步,稍软了语气,道:“那个小孩子照顾不好他,你能不能……把许大公子留给他一会儿?”
萧启回头,挑了挑眉:“嗯?”
“总归许大公子现下听不懂旁人说话,就算是留下来看着他也好。他每回病着都喊哥哥,你就把哥哥给他一会儿行不行?”
萧启想了想,转头对小道童道:“小五你与这个……哥哥,一起待一会儿,给榻上那个喂点水。”
小道童恭恭敬敬地应了,待他二人出去之后,便小跑回去,倒了一杯温水,用手指沾了一点,抹在他的唇角。
又过了一会儿,小道童不经意间回头,看见仍旧站着一动不动的许问,便放下茶杯,朝他跑过去。
小道童站在许问面前,抬眼看了看他,再回头看了看许观尘。挠破了脑袋也不觉得这两个人像是兄弟,分明长得一点儿也不像。
心想着老道长方才说,这人是许观尘的兄长,许观尘病着又总喊他。萧启走时,也让自己与他一起给许观尘喂点水。
小道童便拉了拉他的手:“你过来。”
小道童把他按在榻前坐下,又用巾子与热水帮他洗手。
水声正响的时候,许观尘在梦里喃喃唤着兄长与娘亲,有时候唤三个字的人名儿,这是在唤萧遇之。
小道童帮许问擦干净手,又重新去倒了一杯茶水来。
许问坐在榻前,瞧着奄奄一息的许观尘,神色微动,喉结上下一动,似是有些哽塞,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口气。
待小道童转回头来,他便又恢复了原先的模样。
小道童把茶杯递到他面前,要他给许观尘喂点水喝。
许问不动,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小道童叹了口气,抓起他的手,把茶杯塞到他手里。
就这么暗示了,武傀儡该不懂的,还是不懂。
“你到底是不是他哥哥?”小道童叹了口气,抓起他的手,又从被子里抓出许观尘的手,将他二人的手放在一处。
指尖才碰到指尖的时候,身后石门轰然一声响,萧启回来了。
萧启把药方交给小道童:“去煎药。”
那时许问已然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还是木头人一般,坐在榻前,动也不动。其实他是在看许观尘,他走时,许观尘不过是一个十岁的小童,手短脚短地跟在他身后,喊他兄长。
萧启上前,许问便将目光移到一边。
那时候许观尘还在喊兄长,萧启看看他,再看看许问,见许问一动不动地坐在榻前,什么反应也没有。
萧启一时出神,掀开榻上的一角被子,也在榻尾坐下了。
过了一个时辰,那小道童才捧着煎好的药进来。
萧启不愿意动手,便吩咐许问:“喂他喝药。”
小道童捧着药碗,许问一副按照吩咐做事的模样,双手扶着许观尘的肩,把他扶起来,舀了一小勺汤药,捏着他的下巴,给他喂了一口。
萧启揉了揉眉心,别过目光:“你留下看着他,小五你出去。”
小道童再看了一眼许观尘,明知许问听不进去,却仍旧嘱咐道:“你要好好照顾小师叔。”
小道童出去之后,萧启也抱着手出去了。
萧启不怕许观尘跑,也就没派人看着他,此时静室之中只剩下他二人,许问给他喂完药,就把他塞回被子里,让他睡觉。
许问飞快地揉了揉他的脑袋,许观尘身上还是发冷,不自觉抬了抬手,不知道是要推开他的手,还是要抓住他的手。
许观尘带着哭腔道:“兄长不在了。”
许问心疼地叹了口气。
只听许观尘又轻声道:“要……要萧遇之。”
许问一愣,面上却不显。他将计就计在元策身边待了这么些年,对金陵的人事竟是一点儿也不知道了,这个叫萧遇之的,又是哪个?
第68章胡乱犯戒
“兄长……”
许观尘挣扎着从床榻上坐起来,垂眸看见盖在身上的被子,只以为看见兄长是他病得迷糊的一场梦,抹了把额上冷汗,只是低头舒了两口气。
许问在榻边坐了一晚上,认认真真地扮演一个武傀儡,一动也不动——做了近十年的事情了,熟能生巧,得心应手。
许观尘低着头,眼角余光瞥见他的衣角,转头一看,才看见这人。
仿佛被定住,许观尘看着他,愣了好一会儿,眼眶又红了,颤抖着双手,不大敢相信地碰了碰他的脸。
“兄长,我也死了?”许观尘有些殷切,却又有些遗憾地问他,“爹娘呢?爷爷呢?”
许问在元策身边忍了这么些年,蛰伏这么些年,忽然就装不下去了。他看着眼前的许观尘,心口砰砰地发胀,胀得发疼。
许观尘不觉,心里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只想着兄长死时才十八岁,如今他二十来岁,却是比兄长还要年长了。
许问不应他的话,他不能说话,也说不出话。
这时外边的石门轰的一声,被人从外边打开,许观尘转眼去看,才知道他原来不是死了。
萧启端着药碗,从外边进来,见他醒了,也喊了一声“观尘”。
原来不是死了。许观尘再去看许问,看见他一身黑衣,心下隐隐猜到是怎么回事。
这一身黑衣,飞扬也穿过。飞扬一开始被他捡回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一身衣裳。黑衣裳沾了血不明显,所以武傀儡总穿这样一身。
萧启把药碗放在案上,想看看他要做什么。
许观尘不肯相信,再唤了两声“兄长”,许问果真不应他,他才甘心,有些垂头丧气的。也就沮丧了一会儿,便伸手握住许问的手,定定地唤了他一声“兄长”。
萧启也没心思看他二人兄弟情深,拍了拍许问的肩,让他站到一边去,自个儿在榻边坐下,笑了笑,道:“观尘,他是元策的武傀儡。”
许观尘抿唇不语。
“元策马上就要回西陵去了。这些年来,他是元策手里最好的一把刀,帮着元策铲除了不少政敌,元策不会把他留给你。”
萧启挑了挑眉,温声道:“你把丹书里的东西画出来给我,我与元策说一声,把他留给你。”
许观尘依旧不答,萧启便起身,转头把案上的药碗递给他:“你想想罢,先喝药。”
他拿着药碗,往许观尘面前递了递:“玉清子开的方子,小五煎的药,我暂时还不想药死你,你放心。”
许观尘接过药碗,抿了一小口,苦得他直皱眉。
他一面喝药,萧启又耐不住,一面道:“你这三年来,每日都这么喝药?其实你就画一幅图,能换半颗解药,还能换回你师父和兄长。我不曾亏待你。”
许观尘垂了垂眸,想要放下药碗,皱眉想了想,还是拿起药碗,将剩下的半碗药泼了萧启一脸。
乌漆墨黑的药汤,猝不及防地泼在面上,还有些烫。
萧启用衣袖抹了把脸,一手拢着,抓住他的衣襟,厉声道:“你就非要把事情弄成这样?”
许观尘冷冷地回看他,道:“那就让元策也把我炼成武傀儡吧。”
“就那么三年,萧贽那种阴恻恻的人,到底是怎么骗你的?”萧启道,“我到底哪里比不上萧贽?”
“你看。”许观尘淡淡道,“你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错了。”
萧启顿了顿,喉结上下一动,分明说不出话来,嚅了嚅唇,轻声道:“对不起,不该把你推出去挡刀,在雁北的夜里,我有后悔过的。”
不知道他是极少的真情流露,还是为了丹书的逢场作戏。
总之,萧启说完这话,便道:“行了吗?”
许观尘哭笑不得,只觉得萧启可笑。
萧启大概也知道自己这道歉没什么分量,也笑了笑,站起身,似是随口道:“还有十天。”
“什么?”
“还有十天。”萧启站在榻边,低头看着他,“我不似从前的七殿下,做事情全仰仗着父皇了。萧贽教我,做事情要不择手段。丹书里的神兵利器,我不要也罢。不过是要走一步险棋,还有十天,我有别的安排。”
萧启阴沉沉地笑了:“我能在金陵城里纵火,烧了一整条街,我也能在宫里纵火,我也能把这把火引到萧贽身上。”
“好友初见,我看见你,到底还有一些愧疚,还不愿意要你的命,你不要得寸进尺。我舍不得杀你,就把账算在你师父和兄长头上,你与小五关系也不错,我还能把事情也算在他身上。”
萧启说完便走,许观尘气得抄起案上的药碗,就朝他丢过去。
大病未愈,许观尘的手脚还发软,没有力气,丢得也不准,药碗砸在石壁上,碎陶片飞溅开来。
萧启朝外边喊了一声:“小五。”
小道童提着衣摆跑进来,还挽着衣袖,站在萧启面前,唤道:“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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