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观尘躲到边上的柱子后边,一直等到他们都走了,伺候的小太监也离开了,却不见萧贽出来。
他走出去,试探着叩了叩门。
里边人没有说话,他便推开门进去了:“萧……”
忽然之间,对面砸过来一个装满水的青瓷笔洗,许观尘闪避不及,被清水泼湿半幅衣裳。
萧贽原本扶着额头,靠在圈椅上出神。也知道随手抄起的什么东西砸到了人,此时不闻那人说话声音,抬眼看去,才知道是许观尘。
他豁然站起,快步上前,就踩在瓷器的碎片上,双手扶着他的肩,将他上下都看过一遍。
许观尘轻声道:“没有砸到。”
萧贽反手一推,把门关上,另一只手迅速揽他入怀,紧紧地抱住了。
许观尘的手揽着他,拍拍他的背。
萧贽道:“软禁待查都是权宜之计……”
许观尘抬眼看他,直望进他眼底:“我明白。”
再没什么要解释的了。
他一句“我明白”,就已经把世间的话都说尽了。
第49章道长教我
勤政殿里,烛光摇曳,许观尘跪坐在案前,提着笔斟酌词句。
笔尖顿在诏书上,染了一块墨迹。许观尘反应过来,用手指按了一下,没抹干净,反倒叫墨迹晕得更开。
左右帛书污了,不能再用了,也就没了什么顾忌。许观尘一手撑着头,一个字一个字落在上边,算是草拟。
落下最后一个字,许观尘搁笔,把帛书推到萧贽面前:“这么写行不行?”
这是给雁北钟将军,许观尘的姑父的诏书,倒不是卸甲待查的诏书,是事急从权的诏书。
西陵那边要交代,自然是有交代的。但是随留职的诏书过去的,还秘密有另一封诏书,防备着西陵忽然往雁北发难。
要许观尘来写,钟将军认得他的字迹,也算是叫钟将军安心。
萧贽转头看他,却看见他面上一道墨迹——许观尘撑着头,不经意间抹上去的。
他不答,许观尘就再问了一遍:“这么写可以吗?是不是还得找个信物……”
萧贽用指尖按了按绢帛上未干的墨迹,往他另一边脸上抹。
许观尘推开他的手,抱怨道:“弄脏了。”
萧贽一边捏他的脸,一边低头看他拟好的诏书:“就这么写。”
许观尘应了一声,重新拣起一块绢帛来写字。
他一面抄写勾画,一面问道:“金陵这边,你打算怎么办?”
“委屈你姑姑和表兄,先在府里待一阵子。端王府两个女人,原本也不怎么出门。”
“嗯。”
又过了一会儿,许观尘道:“那个刺客陈舟,其实我见过他一面……”
许观尘抬起头想了想,凭着记忆道:“是个腼腆的人,不大爱说话,不大像是酝酿着报仇、等待时机的人,表兄点他,应该也是偶然。这件事情,还要再查一查。”
“是。”萧贽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句,也不知道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那个姓徐的,事情办得不错。”
许观尘不作他想,只道:“是吗?徐大人心思确实缜密。”
“元策昨日晚间遇刺,今日中午就找到了刺客,这个姓徐的,似乎出力不少。”萧贽冷笑道,“西陵刁难,也是他极力从中斡旋,想来明早就会有信儿传回来了。”
许观尘反应过来,抬眼道:“他是……倒到那边去了?”
萧贽但笑不语,揉揉他的脑袋。
“对了。”许观尘一拍额头,“舅舅还等在福宁殿,我一时忘记了。”
“对钟府和端王府的处置,得过几天再办,让萧绝先稳着他们,晾西陵一会儿,也先晾舅舅一会儿。”
许观尘愤愤地看向他,道:“好好儿的,晾着舅舅做什么?”
萧贽又捏了捏他的脸:“做戏给西陵看。”
“这样。”许观尘想了想,“就算不去见舅舅,还是给他带张条子吧。已是宫禁,舅舅也回不了府了,还是让他在偏殿歇吧。”
他随手拿过一张纸,写了一句“舅舅放心”,让伺候的小太监带给裴将军。
许观尘写好了诏书,放下笔,吹吹干:“你盖印吧。”
萧贽专心捏他的脸:“就放在案上,你自拿去盖。”
好昏庸一皇帝。
许观尘看了他一眼,伸长了手,捧起沉重的印玺,往帛书上压了一下。
他把印玺放回去,随口问道:“我要是盖了其他的怎么办?”
“你想盖什么?”
“譬如,给定国公府赏金银万千啦,给定国公府划两个山头啦……”
“你想要哪两个山头?”
许观尘失笑,用手肘碰了他一下,随口问道:“你既有对策,方才做什么发那么大的脾气?”
“不喜欢他们。”萧贽绝不会说,在他进来之前,就已经摔过好些个东西了。
“这样。”
“你快些入朝做事。”萧贽的手揽着他的肩,吐息在他颈边,“你站在下边,就不发脾气了。”
萧贽捏着他的脸,用拇指按了按他的唇珠:“今日去找你师父,你师父说什么了?”
许观尘回想了一下:“换了药方,让我过几日再去诊脉。”
“没嘱咐你,离我远一点?”
每回许观尘去见师父,玉清子都这样叮嘱他,生怕许观尘坏了似的,但是这回——
许观尘认真地想了想:“好像没有。”
萧贽把他抱起来,道:“天晚了,今晚你别做晚课了,在勤政殿后头歇罢。”
“好。”
此时他二人在勤政殿前殿里,门扇隔开,正殿、外殿,还有内室。
萧贽抱着他从内室出去,经过正殿,不经意间往边上一瞥:“你看玉阶上的龙椅好不好看?”
许观尘不解:“啊?”
“今日你做这个晚课。”
萧贽抱他走上玉阶,将他平平稳稳地放在龙椅上,双手压在两边扶手上,将他堵在中间。
许观尘心道不妙,抬眼看他,却见他俯身靠近,把他死死地困在其间。
许观尘的双手紧紧地按着椅子两边的铸金龙纹,靠在椅背上,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句话:“昏……昏君……”
萧贽心情不错,低头吻吻他的额角:“既是昏君,还请小道长指点指点,若是不成,那求小道长镇压。”
他笑:“小道长教我。”
……
次日清晨,许观尘醒转,趴在榻上,第一反应是举起拳头,狠狠地往床上一砸:“混蛋萧……”
身边没人,萧贽起了。
许观尘一愣,掀开榻前帷帐,弄了弄铜盆里的清水,还是温的。
小成公公听见动静,叩了叩门,捧着茶水柳枝进来。
见他模样,小成公公笑着道:“停云镇又传回来消息了,几位朝臣天一亮就进宫了,陛下也才起,去见了。”
“好。”许观尘含着茶水,嚼着柳枝,“停云镇怎么样了?”
“奴才不知。”
“这样。”
许观尘洗漱之后,理好衣襟,绕去正殿。
正殿在议事,他站得远,就站在殿外的柱子后边,远远的看。
萧贽就坐在他二人昨晚闹得厉害的龙椅上,许观尘此时想起昨夜种种,耳朵脸颊都忍不住泛红。
萧贽倒是面不改色,衣袖拢着的手,应该还抓着许观尘串好送给他的念珠,要不这时候,他早就发脾气摔东西了。
他是想着,许观尘还在后殿睡着,倘若把他吵醒,实在不好,所以才会拿着念珠。
没过多久,萧贽一转眼,仿佛是看见他,抬手招了个小太监近前。
玉阶下朝臣慷慨陈言,小太监领命,垂着手,恭恭敬敬地走到许观尘面前:“小公爷,陛下请您过去。”
他原本站在后边,这时候要上殿去,只能绕到前边。
于是他转身欲走,只听小太监又道:“小公爷,这边走。”
那小太监领着他,竟直接从后边过去,上了玉阶,请他在萧贽身边的位子落坐。
许观尘怔怔的,不知道该不该去,看了一眼萧贽,却又转头看了看阶下众臣。
萧贽道:“朕让你过来,又不是他们让你过来,看他们做什么?”
殿中倏地一静,许观尘耳根发红,瞪了他一眼,恨不能转头就走,最后还是定住脚步,缓缓地上了玉阶。
也没什么。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宫宴时候,在和安殿,他都坐过皇后的位置了,此时朝里议事,在勤政殿,他坐萧贽身边,也没什么。
知道他躲在外边,是想听听停云镇的事情,萧贽便从案上抽出一封奏折,递给他:“你看看。”
墨迹还是很新,应该是今早才送来的。
这封折子,还是那位徐大人递上来的。
据他所说,他与西陵那边已经谈得很好了,只要朝里,把钟府和端王府发落了就行。
言辞恳切,字字泣血,求朝中以大局为重。
可这之后,分明就是冲着钟府来的。
许观尘有些出神。
奇怪,从前日晚上元策遇刺,到昨日抓住刺客,再到今日让朝廷从重发落。停云镇发回来三封折子,封封都是这位徐大人写的。
萧绝做什么去了?他就算是第一回办差,也不该懈怠成这样,难不成是被陡生的变局给唬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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