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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命大臣自顾不暇 (岩城太瘦)


元策悠悠地驱马上前,在马车前站定,反手抽出腰间佩刀。
西陵人的佩刀,不似梁国的长刀,他们的刀弯如弦月,是很漂亮的弧形。
此时他二话不说,竟抽刀出鞘,许观尘身边的人也都警觉起来,纷纷抽出了武器。
那元策不慌不忙,用刀尖勾起车帘一角,将帘子掀起来,斜着眼往马车里一睨,一字一顿地喊他:“小公爷?”
不明白他要做什么,许观尘朝小成公公使了个眼色,只身一人下了马车。
他站定,手执拂尘,朝元策作揖:“见过殿下。”
元策收刀入鞘,只骑在马上向他回礼,半真半假地笑道:“好久不见。”
许观尘亦道:“好久不见。”
他在雁北待过一年,期间与元策交过两次手。
头一回是为了从西陵流窜来雁北的游匪,在城楼上远远地见过;还有一回,是为了飞扬,应当说是为了千百来个武傀儡。西北边界未定,城镇易主,是常有的事情,就是那一回,许观尘与钟遥把飞扬从他手里带回来了,所以飞扬很怕他的马铃铛响。
元策瞧着他,毒蛇似的,淬了毒的目光在他周身扫过两圈,竟道:“三年前见你,那么小小的一只,现在还是小小的。只是眉眼长开了些,不像从前,小孩子似的青涩。”
许观尘不知他是何意,只回道:“殿下倒是没怎么变。”
元策笑了笑,仍是真假掺半地说:“有点像你兄长了。”
许观尘不语。
说来惭愧,兄长许问去的时候,他才十岁。过了十来年,兄长的模样,于他来说,已经很模糊了。
况且,兄长就是死在元策手里的,许观尘不知道元策与他提起兄长,是什么意思,也不想与他提起兄长。
元策继续道:“你修文,你兄长习武,但是眉眼之间,一点若有若无的傲气很像,是你们定国公府的人独有的么?”
许观尘垂眸:“我不知道。”
“就是这样。”元策有意无意,往回瞥了一眼,“你兄长,临死前也是你现在这副模样。他是个,很值得敬佩的对手。”
许观尘勉强镇定心神,道:“死者为大,殿下还是不要再提我兄长了。”
“怎么?”元策翻身下马,走到他面前,把那话再说了一遍,“你兄长死之前也是这样,咬紧了牙不说话,你知道他为什么不说话么?”
许观尘身形一晃,似乎也是咬紧了牙,并不言语。
“他满口鲜血,说不出话。”元策冷笑两声,随手摘下腰间玉佩,暗中塞给他,“定国公府不是没有找到他的尸首,只给他立了衣冠冢么?我这儿有两件许问的遗物,长刀盔甲都有,明日来风月楼,你求求我,我就给你。”
许观尘背过手并不接,身形再晃了晃,往后退了半步。
元策抿着唇角,将玉佩挂在他的腰上。末了,还顺了顺玉佩上挂着的穗子:“嗯?”
他一转眼,便看见萧贽骑着快马,带着人来了。是许观尘让小成公公派人去报的信。
元策的眼里有促狭的笑意:“来得挺快,还是亲自来的,看来你挺受宠的。”
待萧贽近前,众人皆跪下给萧贽行礼,元策亦撩了撩衣摆,跪下了:“同小公爷聊了两句,既然陛下来了,人就还给陛下了。”
萧贽无暇理会他,快步上前,摸了摸许观尘的脸。
许观尘面色发白,唇也毫无血色,仿佛是勉强支撑,才能够站在原地。萧贽一来,他便抓着萧贽的手,暗中靠着他,才能站好。
萧贽与元策说了两句,话里刀光剑影,许观尘都没听清,只觉得脑子嗡嗡地响。
待元策领着他那一群人走远了,许观尘用手捂着唇,呕了一口鲜血出来。
萧贽抱住他,握着他的手:“怎么回事?”
“老毛病。”许观尘不自觉往他怀里缩,“萧遇之,我冷。”
他几个月未曾犯病,几乎所有人,连他自己都忘记了寒症热症这毛病。
萧贽看他眉间,那一点朱砂,果真淡得快没有颜色了。

第52章大乱方寸

几乎所有人都忘了,许观尘还有这毛病。
萧贽把他抱在怀里,用拇指摸了摸他的脸。
“奴才去定国公府请玉清子道长。”小成公公一撩衣摆,翻身上马。
许观尘的脸冷得泛白,方才呕出来一口鲜血,染在唇上,红得浓艳。
萧贽解下身上外衫,给他披上,小心翼翼地把他扶上马,自己也上了马,把许观尘困在双臂之间。
许观尘靠在他怀里,仿佛没有什么知觉,连呼吸都极轻极轻。
元策在离宫门还远的地方就把许观尘堵下了,萧贽一路策马到了宫门前。夜色颇浓,守宫门的侍卫认不清楚,纷纷将右手放在腰间佩刀的刀柄上。
萧贽面色阴沉,并不曾勒马停下,也不曾多说一句话,只是策马向前。
原本跟在身后的亲卫,也赶上前,按住侍卫拔刀的手,低声解释:“是陛下。”
所谓宫城易守难攻,是因为其宫墙高、宫道长、台阶多。三年前萧贽领兵,硬生生地攻入宫城,也不觉得有什么难的。
时值今日,他才忽然觉得这宫道有多长,生平头一回怨恨这宫道长。
三重宫门,重叠宫墙。
萧贽低头看了一眼,许观尘紧闭双眼,原先极轻极轻的呼吸,如今好像也没有了,消散在从耳边刮过的风声之中。
宫门与宫墙,好像都困不住许观尘的魂。
萧贽换一只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圈着他的腰,又用脸颊碰了碰他的鬓角,应当还是热的。
宫墙那边,还亮着星辰。
在福宁殿前停下,萧贽迅速翻身下马,动作轻缓地把他抱住。
萧贽竟也有些乱了章法,先带他回了内室,从榻前暗格里取出许久未用的药瓶子,手一抖,倒了满手的丸药出来,只捏起一颗喂给他。
许观尘没有知觉,死死地咬着牙,不愿意吃药。
萧贽便攥着药瓶子,又把他抱了起来。
后殿的温泉池子每日都换水,每日都有宫人打扫。
萧贽先把他放进泉里,恍惚之间,仿佛听见他舒了口气,才有些回神,定了定心神,帮他解开腰带,脱下浸湿的衣裳。
萧贽跪俯在池边,虔诚地捧起他的脸,用拇指指腹抹去他面上鲜血与温水,想要将他看得真切一些。
又拿起装着丸药的瓷瓶子,慌乱之中,倒了半瓶子的丸药出来。此时再要,只有五六颗了。
手心里捧着一粒殷红,颜色与许观尘安好时,眉间一点丹砂的颜色相同。
这颜色从前叫他安心,现在叫他方寸大乱。
萧贽用拇指抹了抹他的唇,染了一手的鲜红。
许观尘的牙还是咬得很紧,萧贽用手指碰了碰,他不肯松口,丸药喂不进去。
萧贽捧着他的脸,用唇轻轻地碰了碰他的唇,收敛了阴鸷狠戾的气息,温柔得有些过分,哄道:“是我,你放松点。”
许观尘眼睫微颤,似乎是有了些反应。
萧贽再亲亲他:“小道士。”
小道士在水里站不稳,往后一靠,就靠在池壁上。萧贽下意识随他入水,溅起水花,打在他二人面上。
萧贽再哄了他两句,拿起殷红颜色的丸药,用双唇衔着,渡给他。
怕他靠在池壁上,后背咯得难受,萧贽便抱着他,自己靠在池壁边,叫他靠在自己身上。许观尘仍旧紧闭着眼,没有什么反应,靠在萧贽身上也靠不住,时不时就往边上倒。
萧贽用双臂把他圈好,低头就看见他的发顶,不自觉凑过去吻了吻。
此时小成公公在外边叩门:“陛下,玉清子道长到了。”
萧贽垂眸,将许观尘身上衣裳理好,忽然又发现他穿白颜色的道袍。于是一抬手,便用双手揽住他的肩,用自己身上湿漉漉的宽袍大袖,把他全部遮好,才道:“请进来。”
玉清子提着药箱进来,目不斜视,在池边跪坐下,取出手枕与银针。
萧贽把许观尘左手的袖子捋上一些,把他的手放在手枕上。
诊了一会儿脉,玉清子吩咐道:“把他头上玉冠卸了。”
萧贽轻手轻脚地解下他的玉冠,又把他束好的头发给散开。许观尘的长发发尾浸在水里,谪仙模样。
玉清子捻起一根银针,用边上的蜡烛炙烤过,还是吩咐萧贽:“扶好。”
他认真地给许观尘施针,又道:“以后他去哪儿,你陪着去。”
萧贽却不恼,正经应道:“好。”
“我不能时时都在福宁殿,还缺一点东西,我得到外边去找。这些日子,还是与从前一般,寒症热症都那样处理。”
“道长。”
“他是我徒弟,我不会害他。”玉清子苦笑道,“你别派人查我,你若查了,他就真没几天好活的了。”
萧贽尚在斟酌,玉清子便加重了语气,喝道:“你不答应,这病就真没办法治了。”
萧贽长叹一声,终还是点了点头:“好。”
玉清子见许观尘眉心一点,渐渐地有了颜色,道:“他若好了,眉间这点朱砂,就不再会褪色了。”
他收起银针与手枕,提起药箱:“再泡一会儿就行了,若是不醒,睡一觉就醒了。发热也是寻常,不用紧张。我把药方给成德,等他醒了再吃,我还得出宫去。”
门扇轻响,玉清子出去了,殿中又只剩下他二人。
萧贽靠近,用脸颊贴了贴他的鬓角,逐渐向下,最后捧起他的发尾,在指尖绕了两圈,贴在唇上吻了吻,极尽情深缱绻。
又等了一会儿,许观尘未醒,眉心一点朱砂,已经红得似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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