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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命大臣自顾不暇 (岩城太瘦)


殿中萧贽与飞扬面对面坐着,只有恶狠狠与冷冰冰的眼神交流,两人中间点着炉子,炉子边烤着板栗。
身边小案上放着两个碟子,碟子上都盛着剥开的栗子,碟子之间的案上却画了条线,分得清清楚楚,想是飞扬画的。
见他回来,两人一齐转头,致以热烈的眼神欢迎。
许观尘解开狐裘的动作一顿,试探着道:“我回来了?”


第23章大道赐福

许观尘终于回宫,飞扬转头看去,眼睛一亮,委委屈屈地喊了一声“哥哥”,爬起来跑到他面前。
他撸起衣袖,露出手臂上两道淤青。有些药油味儿,想是小成公公帮他处理过了。
许观尘回来的路上,听小成公公说,萧贽与飞扬……打架了。
他揉揉飞扬的脑袋,又轻轻拍了拍那两道淤青,帮他吹了口气,转眼去看萧贽。
萧贽见他看过来,掩在衣袖里的右手握拳,使劲掐了两下,掐坏了伤口,才抬起还缠着细布的右手。
细布包裹着,慢慢地透出血迹。昨日圈在上边的香草枝子,却还好好的挂在上边。
许观尘转头,弹了一下飞扬的额头:“陛下手上有伤,怎么可以和陛下打架?”
飞扬很是不服:“他用左手拿刀!”
宫道上行驶的小马车翻了。
飞扬继续道:“他还用左手写字!”
啪叽一声,小马车翻了个彻底。
许观尘垂眸,想了想,走去屏风后边,拿了一枝香草递给飞扬:“你拿去烧,烧成了灰,哥哥给你画额头。”
飞扬好得也快,被他这样一打岔,什么事情都忘记了,捧着枝子,欢欢喜喜地就走了。
许观尘转回屏风后边,把放在桌案底下的药箱拖出来,藏在匣子里的念珠收在怀里,又抽了一枝香草。
他提着药箱,在萧贽面前盘腿坐下。
上药时,许观尘低着头,随口问了他一句:“你不会疼吗?”
萧贽不答。
包好了伤口,许观尘又用香草做了个结,扣在他的手上。
“很疼的。”许观尘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前日你用拂尘打我一下,我到现在还疼。你这个看起来,恐怕还要更疼一些。”
萧贽依旧不语。
许观尘便起身,拿起他常用的长刀,抽刀出鞘,将刀柄递到他面前:“要不你砍我一下试试?”
萧贽终于开口:“那多疼。”
许观尘笑了笑,重新在他面前坐下,用指尖碰着刀刃:“我都没几年好活的了,从前有什么……”
萧贽猛地抬眼,将他的话堵回去。
许观尘挑了挑眉,道:“你若不想和离,那便不和离。”
正巧飞扬捧着一小碗草灰浸水进来,萧贽点头,低声应了。
许观尘也点了点头,用指尖蘸着草灰,在飞扬额上描了一朵五瓣小花:“不要碰掉了,晚上守完岁再洗掉。”
再靠在炉子边吃两颗板栗,打坐似的,昏昏沉沉地眯了一会儿。
醒来时,他却枕在萧贽腿上睡着。萧贽把他的发冠拆了,手指绕着他的一缕头发,玩得正高兴。
许观尘不敢起来,醒了也假装没醒,想着悄悄翻个身,却被萧贽按住,继续玩头发。
倘若萧贽有尾巴,这尾巴也得在他腰上锢两个圈儿。
许观尘被他按着,还扯着头发,动弹不得,终是无法,抬手推了一下他。
这时暮色渐昏,许观尘揉着脑袋爬起来,走到盛着清水的铜盆边,拢了拢头发。
他回头,问道:“晚上宫宴,还没到时辰吗?”
萧贽道:“没有。”
许观尘怀疑地望了一眼窗外:“看起来不像啊。”
临去时,飞扬还扯着许观尘的衣袖,一定要他早些赶回来一起守岁。
不等许观尘回话,萧贽就握着他的手,把他送到辇车上去。
“你方才说的话要算数。”萧贽低声道,“不要乱跑,跟着朕。”
许观尘想了一路,也实在想不出,他说的是方才的哪一句话。
辇车在和安殿前停下,萧贽重又牵起他的手,牵着他往殿前走。
和安殿内灯火辉煌,陪宴的皇亲国戚垂首肃立,许观尘也低着头,不敢多看,只匆匆扫过一眼,好像没有看见他的位置。
他好像有些明白萧贽要做什么了,被握住的双手挣了挣,最后被抓得更紧。
是他方才说的“不和离”,倘若不和离,他就得坐到萧贽身边的位置上去。
他可算是知道,司织府做什么把他的衣裳弄得亮闪闪的了。
也不知道是羞是臊,许观尘下意识就想溜,无奈挣不开手,只好半推半就地随着萧贽往前走。
见他反应这样大,萧贽也不愿意松开他,怕一松开他,人就跑了。
原本设在主案右手边的桌案,萧贽忽然觉着,还是离得太远了。
他抓着许观尘的手,在案前站定,却不落座。
小成公公识眼色,亲手捧起软垫,放在主案一侧。
从宫宴伊始,萧贽与许观尘就坐在一张案前,举杯祈福时,也都只抬起一只手——藏在桌案与衣袖底下,萧贽的一只手,紧紧地扣着许观尘的手。
许观尘挠他捏他还掐他,纵使后来,许观尘不想跑了,只想多出一只手来吃菜,萧贽也铁了心不松手。
萧贽把他捧到自己身边的位置,把他放在宗族面前,要他与他一同,受众人参拜。
他不单单要把许观尘关在宫里,还要把他放到宗族面前,放在朝臣面前,放到天下人面前。
要天下人都知道。
宫中旧例,酒过七巡可散席。
萧贽原本不喜欢宫宴,可是这回,生生过了十七巡,他才牵着许观尘,从后殿离开。
酒过十七巡,萧贽酒量虽好,头脑却也隐隐有些发昏,许观尘不喝酒,席上杯中都是茶水。
后殿里,小成公公捧着铜盆,却递到许观尘面前。许观尘把擦脸的巾子洗过两遍,递给萧贽。
热气熏透酒气,萧贽就松开他那么一小会儿,再转眼,许观尘就慢慢地往后退着步子,终于跑走了。
小成公公接过巾子,用手指揩了揩脸:“羞了。”
于是萧贽提着灯笼,跟着出去寻许观尘。
此时宫宴才散,前殿是席散将去的皇亲与伺候的宫人,宫灯成行,灯火辉煌。后殿有萧贽在,肃穆恭敬,亦是不闻半点人声。
许观尘戴上兜帽,拢着衣袖,头也不回地走进风雪之中。
荒唐,晚上闹这一出,实在是太荒唐了。
许观尘忽然站定,摇了摇头。
他又不是头一回认得萧贽,他这个人办事,就是不讲道理的。
许观尘继续往前走去。
不和离的话是他自个儿说的,萧贽要把他放在宗族面前,仿佛也不是没有道理。
他尚且不知,萧贽此时,就提着灯笼跟在他身后。
雪地里脚印深浅,萧贽循着他的脚印走。
许观尘原以为人之将死,看事情也都看得轻了,什么皇权侯爵,什么恩情怨恨,也该抛到一边去了。
所以他在知道了三年前的事情的大概经过之后,也就不再费心神去想什么背上的刀疤,心想着要死了,还是多看看旁人的好,谁对他好,他也还回去。
结果今日宫宴上闹这一出——许观尘咬咬牙,这事情可太重了,他看不轻。
拐过了宫墙拐角,墙那边探出来一枝梅花。
许观尘放缓脚步,抬手要折,忽然眼前一花,仿佛有人掐住他的脖子,握紧他的心脏,喉头涌上一股血腥。他掩着嘴,靠着墙滑坐在雪地上。
鲜血从指缝之间流出,滴落在雪地上,像他方才要摘的红梅。
看不清楚东西,许观尘往前摸索了两下,不知道扑在谁的脚边,抓住了谁的衣摆。
“萧遇之……”他那时也不知道,怎么就喊了萧贽的名字,“我难受。”
萧贽打着灯笼,看他额上一点朱砂。随后丢开灯笼,把他打横抱起,一面走,一面拍他的背,喊他的名字。
灯笼落在地上,里边蜡烛倒了,烧起竹架与明纸。
距离上次他犯病,只过了五日。
两个月,二十日,与五日。
骤而缩短的时间间隔。
萧贽抱他回去,喂他吃药,再问他是冷是热,他已经听不见了。
萧贽摸着,他额上滚烫,便带他去了寒潭底下。
仿佛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许观尘知道,那是他忘记的三年,但是也隔着一层纱,许观尘看什么东西都看不清楚。
萧贽之前就问过他,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情。那时他不回答,萧贽也不再问他,只说从前也有过同样的病症,很快就会想起来了。
许观尘想,他大概快要想起来了。
隔着纱,他看不清,更记不住,糊糊涂涂地看了回走马灯,最后恍恍惚惚地醒来。
他睁开眼,入目是一支昏黄的短蜡烛,怕惊扰他,还用纱罩挡了一些光亮。
萧贽如上回一般,披着大氅,坐在石床边,时不时伸手,试一试他身上温度。
许观尘躺在石床上,枕着手侧卧,大大咧咧地睁着眼睛看他,直到萧贽发现他眼里有了光。
萧贽看向他,问道:“醒了?”
回答他的,是从石壁那边、红墙那边传来的,很小声很小声的打更声音,还有宫外祈福用的九层宝塔点起灯火,燃放烟火的声音。
一个新年。
许观尘与萧贽,在寒潭底下守岁。
四目相对,许观尘起身,在他面前坐下,捧起萧贽的右手,解下他缠上去的香草枝子,换上他藏在怀里、还带有体温的念珠。
“大道赐福。”许观尘拿着念珠,在萧贽手上绕过两圈,“萧遇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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