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蓝羽冷箭
许观尘怔怔地站在马车边,竟也就任由萧贽扶着他的脑袋,吻了吻他的眼角。
萧贽带来的侍卫把其他的马车赶得远远的,又有宽袍大袖挡着,此间见过萧贽的人不多,远远看过去,也就像是萧贽凑在他面前,同他说什么话。
许观尘反应过来,推了他一下,把他推回马车里,轻声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萧贽道:“过来接你。”
“我……”
萧贽用拇指抚他的脸,又按了按他没什么血色的下唇,玩味地笑了笑:“可怜,你这副模样太可怜了。”
许观尘听不出他的话里有别的什么意思,只道:“此间事未了,恐怕还要再一会儿,我……”
萧贽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你去罢。”
许观尘点点头:“那我先进去了。”
他回身,带着便装的小成公公进了何府。
柴伯就站在台阶下边,见他走近,轻声唤了一声“公爷”。
门前阵仗这样大,早就惊动了所有人,柴伯也是在问他。
许观尘想了想,含糊答道:“宫中一位贵人,陛下派来看看的。”
柴伯应了一声,随后引他进了何府正堂。
灵堂已经重新布置过,烧纸打幡、陪哭谢礼的人,何府旁支远房的人,也都一个一个顶上了。
许观尘留意看了看,城中权贵世家几乎都遣了人来。几个老公爷,大约是卖定国公府一个面子,也都遣了人来。老师从前的学生,他认得的,差不多也都到了。
杨寻的马车也晃晃悠悠地到了,杨寻下了马车,站着没动,仍旧是憎恶怨恨的眼神,瞧了一眼许观尘。
许观尘没理他,径自入了堂中。
何祭酒死了三日,人人唯恐避之不及,谁也没有想到,定国公府会站出来办丧。此时见许观尘来,皆是屏气敛神,静静地站在原地。
此处数小公爷爵位最高,丧事是定国公府帮着办的,学生又算是半个儿,自然由许观尘头一个上香磕头。
众人见他脚步虚浮,面色苍白,敬香磕头的动作,恭敬且诚心,分明是悲怆极了的模样。
临时撰了一篇祭文,全然不提朝政上的事情,只说师生情谊。
事了,许观尘头昏眼花的,竟是连站也站不稳,由小成公公扶着,带他下去休息。
许观尘拖着步子来,又拖着步子走。衣摆扬起地面轻尘,仿佛素衣素袍的这个人,也只像是一缕白烟,再禁不住一阵风吹。
从正堂左边的走廊走出去,许观尘靠在墙上,舒了口气:“我去老师院子里坐一坐,你去问问陛……”
恐此处人多嘴杂,许观尘便改了口:“问问马车里那人,他若是等不及,就请他先回去吧,我缓一缓再回去。”
话毕,许观尘就拖着步子向前走去,衣摆簌簌,在雪地上划出一道一道痕迹。
小成公公还要再跟,他摆了摆手说不用。
许观尘一个人去了何祭酒从前住的院子里。
那院子格外的大,同边上的书房是打通了的,为的是从前来求学的士子,能站得下。
许观尘拢着手,在何祭酒房中转了一圈。
他来何府两回,老师与他说过的话,寥寥几句。
但他不记得事情,也正是老师一句“你没做错”,才叫他的心定了下来。
他踱着步子,从打通了的走廊,走去了书房。
许观尘来过很多次,书房里四壁藏书,他全都看过。
书案上还放着摊开的《南华经》。
许观尘被领来何府开蒙时,何祭酒就随手抽了一本《南华经》来问他。
后来许观尘去青州修道,才十岁就做了小道童。小道童常给老师写信,问他道经上的句子。何祭酒是儒生,对道经了解不多,为了学生,从头开始学道,到后来还注经做书。
何祭酒常在信上说,当时不该拿道经问他,害得他去做了道士。
何祭酒教学生要匡世济民,却偏偏对一个半路跑去做道士的学生宠爱有加。
许观尘抹了抹眼睛,帮老师将书册合上,转身离去。
书房门前一丛青竹,此时青竹上覆了雪,风过吹下雪花簇簇,落在竹树下的某个人肩上与发上。
杨寻。
钦点探花郎的规矩,要不单学问做得好,还要模样也俊俏的年轻士子。面如冠玉,眸若点漆,杨寻正是某年科考的探花郎。
他此时站在那树下,朝许观尘招一招手,温声唤他:“小神仙。”
这是许观尘的别名儿,从前常喊着玩儿的。
许观尘心中钝钝的一疼,站在檐下,不知道他这又是什么意思。
杨寻走近,站在檐外木栏杆那边,抬手拂去肩上雪花,道:“你也过来看老师?”
“是。”许观尘点头,“你若是想进去,便进去罢。”
杨寻笑了两声,绕过栏杆,从石阶走到了檐下。
推开了门却不进去,杨寻放轻脚步,无声无息地站到了许观尘身后。
他的双手拢在袖中,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动作,小成公公正巧来了。
“以为小公爷还在隔壁院子,叫奴才好找。”
许观尘晃晃然地应了一句:“那回吧。”
他一转身,便看见杨寻站在他身后。
杨寻问他:“你记不记得,从前在这间书房里,你唤我什么?”
许观尘抿了抿唇,轻声道:“师兄。”
萧启与何镇死了,如今老师也没了,或爱或恨,他二人再也没有别的干系了。
许观尘站定,朝他作了一揖:“我最后一次这样唤师兄了。”
“嗯。”杨寻点点头,“你也去吧,小师弟。”
许观尘随小成公公出了何府,宫中的马车还停在长街对面。
侍卫将旁的人隔开,给许观尘开了条道儿。
马车里的人掀开帘子,偏头看他,用口型说了两个字:“过来。”
于是许观尘就过去了。
他提起衣摆,才踩上脚凳时,眼角余光瞥见高处寒光一闪,迅速回神,大喊了一声“萧遇之”,扑进马车里,手忙脚乱地把他按倒。
许观尘被吓得不轻,趴在萧贽身上,双手还按在他胸前,眼角微红,面上也泛红。
萧贽问他:“怎么?”
“我……”许观尘稍抬起头来,看了看四周,又竖起耳朵听了听四周声音,“我好像看见什么东西,应该是冷箭或者暗器。”
可是一切如常,许观尘自己也有些怀疑自己:“或许是我看错了。”
许观尘长长地舒了口气,从萧贽身上爬起来:“别耽搁了,还是早点回去吧。”
马车车轮碾过雪地。
“你这眼睛……”萧贽抬手,摸了摸他的眼尾,“是为你那老师哭的,还是以为有人行刺,为我急的?”
许观尘不答,大约都有。
又过了一会儿,许观尘问他:“你是不是还有很多仇家?”
萧贽不大在乎:“大约是吧。”
“你又没下马车,离得又远,这儿也没几个人仔仔细细地看过你,他们也不知道你今日会来……”许观尘认真想了想,“或许真是我看错了。”
“让人去查了。”
“不过方才我喊那一嗓子,现在应该所有人都知道,马车里边是你了。”
“不会。”
“什么?”
萧贽定定道:“你喊的是‘萧遇之’,除了你,再没别人知道这个名字。”
事实证明,许观尘没有看错。
晚上他正打坐的时候,小成公公用木托盘盛着一只蓝羽箭,放在萧贽面前。
箭是在何府后边的阁楼上寻到的,就钉在木的栏杆上。
许观尘打完坐出来,萧贽正用巾子垫着手,拨弄那支箭的箭头。
许观尘问道:“这不是……裴舅舅手下用的箭么?”
“是。”
铸造的形制一样,箭尾的蓝色羽毛也一样。
萧贽又道:“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旁的人也能造。”
“这样。”
许观尘在他面前坐下,伸手要动一动,被萧贽拍开了:“别碰,箭上有毒。”
“嗯?”
“风石走。”
那是西北特有的奇毒,起名字的人,把这毒的效用比作风吹石走,所以叫做这个名字。
这也是裴将军手里才有的毒,还是……
萧贽道:“当年萧启在猎场行宫遇刺,你为了他赶了一天的路,向我求药。那时萧启中的,也是这种毒。”
“是。”许观尘点头,“那箭也是蓝羽箭。”
“所以你就以为是我做的。”
那时候萧贽还问了好几遍信不信他,许观尘都没说话。
许观尘垂了垂眸,轻声道:“对不起。”
又过了一会儿,许观尘叹了口气,从怀中拿出一块叠得齐整的帕子:“其实还有……”
那帕子里边,一个箭头、一个箭尾,箭头生了锈,箭尾褪了色,但也能看出原本是蓝颜色的。
“那时我从金陵去雁北,驿馆里,半夜有人放暗箭,也是这个。”
萧贽顿时阴沉了脸:“所以这回你连问也不问,直接就给我定了罪,还躲在雁北一年都不回来。”
“我……”许观尘低着头,仍是道,“对不起。”
“旁人手里也有这东西。”萧贽冷冷道,“说不定,你那七殿下萧启手里也有。”
许观尘不语。
他二人谁也不记得问一句,那时许观尘分明都以为萧贽要杀他了,怎么还会留下箭头与箭尾,用帕子包好了,收在怀里。
总不会是……留作纪念。
第27章风吹石走
许观尘趴在案上,帕子垫着,拿着一支蓝羽箭出神。
最早的蓝羽箭,是在猎场出现,用来刺杀萧启。
第二支在金陵去雁北的路上,险些要了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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