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长喻自己无心涉足哪一方势力,甚至避之不及。但因着他现在的身家背景,身后有三个手握重兵的将军,无论哪一方都不可能将他绕过去。
威逼利诱自然是少不了的。
但是,疏长喻却没有料到,这大皇子不仅蠢钝,就连拉拢人的方式都这么……
“此番修缮官道,疏大人着实费心了。”这日下午,疏长喻方到工部,便见钱汝斌笑眯眯地来寻自己,说。“之后的后续工作,便不必疏大人亲力亲为了。今日便可将人员和账册交接一下,好好歇一阵了。”
工部各项事宜,向来分配给谁就由谁全权负责,从没有半途交接的。
疏长喻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没开口,便又听钱汝斌说道:“至于前些日子原要交给疏大人的北行宫修葺一事,本官思虑再三,还是觉得交给左侍郎合适。故而此事也不必疏大人再劳心费力。”
疏长喻怎么会听不出,这人是突然起了意要排挤他,将从前交由他办理的差事都分给了别人。
疏长喻正想着这每日腆着脸巴结自己的钱汝斌为何转性了的时候,他又听钱汝斌说道:“这般,疏大人便可以将全副精力都放在敦亲王的开蒙教导上了。”
他故意将敦亲王三个字压得很重,念起来眉飞色舞的,连面上的肥肉都抖了几抖。
疏长喻这下心中便了然了——这钱汝斌许是受了大皇子的点化,学会了“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顺便就栖在了大皇子这块“良木”上,来对付他这个不解风情、不识抬举的呆子了。
疏长喻闻言笑了起来,垂了垂眼道:“那便多谢钱尚书体恤了。”说完,便接着垂眼,看手里的治河卷宗去了。
他原本就没想在工部做什么事业,捞什么油水,只打算写好了治水方略远远地躲到南边去。之前钱汝斌为了巴结他,给他塞了不少事到手里,害得他终日东奔西跑的,只得在夜里闲下来时抽出功夫来修书。
此番钱汝斌要对付他,倒是真合了他的心意。这样下来,他便可以安心修书,早些呈给乾宁帝去。
他前世身居高位,云淡风轻惯了,这辈子也没改掉这份习惯。却没想到,他这幅气度落在钱汝斌眼里,竟是生生将他惹恼了。
原本他就觉得疏长喻不识抬举,但奈何他家底太硬,自己若哪天惹着他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大祸临头了。故而他虽讨厌疏长喻那副做派,更是因为将肥差交到了他手里而分毫油水没有捞到,但钱汝斌仍旧忍着,就等着有一天能用得上他。
结果今日大皇子一语惊醒梦中人——巴结这种迂腐不上道的人,正如向瞎子抛媚眼,送出去的好处,全都是打水漂。
与其这样,不如重投到大皇子的麾下。
如今看来,他将疏长喻手中的好处全都收走了,他竟仍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更是证实了大皇子所言非虚——自己从前的示好,全都是对牛弹琴。
他瞥了疏长喻一眼,冷哼了一声,便扭头走了。
疏长喻只顾着低头看书,并没多注意他的反应。
他手头的手稿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再有些许时日,便可以成书。他这两日从头整理起来,又在手稿之中增添了不少题注和图示,想来递到乾宁帝手中时,他看到了也会觉得这份方略可行。
他将注意力皆放在了南下治河这一件事上,就懒得再管着京中其他与自己不相干的事了。
只是偶尔想起景牧时心中会略感不安和沉闷。
——
第二日疏长喻去钟郦宫时,意外地没看见景牧。
他一路走到书房之中,将书箱放在书桌上,都没见到景牧的身影。就在这时,丝绦端着茶盏进来,看到他在,连忙迎上来:“疏大人来啦?二殿下今日匆匆出去了,听说是大理寺中有事。二殿下吩咐奴婢,待您来了便告诉您一声。”
疏长喻噢了一声,心里不太舒服——你若是要出门,何不遣人去告诉自己一声?还让自己白跑一趟。
他便一边翻着桌面上景牧写的功课,一边若无其事地问道:“怎么不见你们宫里的菡萏姑娘?”
丝绦闻言皱了皱眉,小声说:“……菡萏姐姐,被二殿下送给皇后宫里的顺喜做妻子了。”
疏长喻闻言手一抖,抬头皱眉看向丝绦:“他不是……对菡萏有意吗?”
丝绦连忙摇头:“奴婢也不知为何。”
就在这时,疏长喻又顿住了。
方才,随着他手下的动作,景牧的课业之下飘出了一张纸,落在疏长喻脚边。
那纸上赫然是一幅小像。画上之人穿着一品文官的深色冕服,神情冷肃,腰背挺拔,一双剑眉眉心拧紧。纵是这人五官清俊而雅致,但仍旧压抑不住那通身不怒自威的气势。
赫然便是前世权势滔天的……疏长喻本人。
第28章
景牧桌上, 怎么会有自己的画像?
不仅是自己的画像,而且画像上还是自己前世的模样。
疏长喻一时间心头大乱, 第一反应竟是像只鸵鸟一般,将那画像急匆匆地捡起来,塞回了那一摞功课之中。
“那我便先回了。”他对丝绦说完, 拿起桌上的书箱,便转身走了出去。
丝绦看着疏大人温润平和一如往昔, 却不知为何,转身离去的背影像是落荒而逃一般。
疏长喻不愿去想景牧为什么会画那样的画, 或者说,他隐约知道, 但是不愿相信那是真的。
景牧对他是什么心思, 景牧是否也是重生回来的……这些话,他但凡一想,便觉得头痛心焦, 碰都不愿碰。
他心想,幸而今天景牧不在。
他一边急匆匆地往回走,一边心想, 待他自己将思绪厘清, 再去问景牧吧。
但是, 他已是没有这个厘清思绪的机会了。
第二日, 他就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被押下了堂,移送大理寺暂且关押。
钱尚书奏呈皇帝, 说自己在清查疏长喻修葺官道的账册时发现,疏长喻不仅贪墨了大笔修路经费,并且从自己管理的宫殿修葺工事上挪用了大笔银钱,当做修路盈余上缴给国库,以邀功请赏。
“疏长喻贿赂微臣不成,便自行挪用款项,来换取陛下的青睐。”钱汝斌在朝堂上声泪俱下道。“微臣没想到疏家满门忠烈,居然出了这么个朝廷蛀虫!疏长喻,你于心何安!”
“疏长喻,确有此事?”乾宁帝面色冷凝地问他。
疏长喻看着钱汝斌的模样,一时觉得有些好笑——自己居然被这么一个公饱私囊的贪官,污蔑为贪污。
钱汝斌闻言,连忙将账册物证并人证供词全都交给了乾宁帝。他在工部自然比疏长喻根基深厚的多,为了戕害他,倒是将能动用的都动用了大半。
乾宁帝将那些证据大致一翻,心里便有了底。这账册上的确有大笔不明的支出,并颇有缺漏。再加上各类物证人证,疏长喻的罪名基本已是确凿了。
乾宁帝震怒。
虽说水至清则无鱼,官员贪墨一事是各朝各代都无法清除的。但这种京官在天子脚下动土,数额还如此巨大,乾宁帝是从没见过的。
“疏长喻,你当作何解释!”他怒道。
从前只知这人呆板木讷,却没想到是个如此贪心不足的人——就连贪污都这般明目张胆,像是缺心眼儿似的。
疏长喻看着他这模样,心头冷笑。
他若是能被这样的把戏陷害,之前那十多年,肯定早就被从丞相之位上驱赶下去了。官场构陷之事他见得多了去了,自然做事时都惯于留有后手,不给人存下把柄的。
“回陛下,您手中的账册有异。”疏长喻道。“臣家中留有修葺官道账册的誊抄本,每笔出入账目都已写清,并已同其他协助官员核对清楚。陛下遣人去臣家中一查便知。”
乾宁帝手边各类证据齐全,按说疏长喻此罪是逃不开的。闻言,道:“那便先将疏长喻押送大理寺,由大理寺卿着人去将军府探查。”
新任的大理寺卿,便就是景牧。
疏长喻闻言,已是基本放心了。他手中有一本全然无误的账册,景牧又是绝不可能陷害他的人。
他再没多说,干脆地跟着侍卫出了宫,一路去了大理寺的牢房。
这是他总共算起来,第三次进牢房了。
这一次的环境相比之下倒是好了许多。他第一次是以叛将之子的身份进的,是关押要犯的天牢。那牢中连扇窗户都无,阴冷潮湿,让人回想起来都胆寒。第二次他是被捉拿入宫,关进了宫里的地牢。那地牢向来只进不出,从没有一个活着从里面出来的人。
这次,在疏长喻看来,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
他被关进了牢中,还不忘同那狱卒点头致意了一下。那狱卒也知道他只是暂时关押,怕是不出半日便要出去,对他也是分外客气,将他请进去之后,又给他送了两个靠枕一杯热茶,生怕这位爷在牢里待得不舒服。
疏长喻便权当是休沐了,喝了两口茶,就斜倚在加了靠枕的坐榻上假寐起来。
他这两日,急着写治河方略,两个夜晚都没睡好。如今这钱汝斌闹出这件事来,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他行正坐端,账册上记得清清楚楚,想必乾宁帝看到之后,也会对自己加倍放心,之后他自请南下,想必乾宁帝答应得也能更爽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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