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你也知道,父亲与圣上感情甚笃,常常夜宿宫中,我再等不回他,就只能做主先把事情压下去了。”
“哥哥辛苦了。”
叶珏故意哀叹一声,“辛苦倒说不上,但是你什么时候才能帮哥哥分担一下,”他与叶轻感情一向要好,当即就开始数落起叶轻的种种不是来:“你啊,三天两头不顾家,天天老在外面跑,一回来就是整天呆在书房里不出去,连孙姨娘都说想见你一面比登天还难呢。”
叶珏虽被叶轻称叫一声哥哥,但两人并非亲生兄弟,他大了叶轻三岁多,真实身份为英王叶珩江养子,少时即被养在亲王府中,经由英王亲手抚养长大,亲自教授人情礼仪,一言一行皆有乃父之风,他擅长应付礼节往来,人情走动,一向能说会道,说起话来总是滔滔不绝。
叶轻沉默,叶珏见状又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知道你不爱应付这种虚文缛节,不爱跟士族子弟、官场中人打交道,可是毕竟你才是堂堂嫡传世子,将来这整座英王府都要交到你手上,你再是反感也无济于事,还不如……”
叶轻突然问道:“哥哥难道就没想过继承亲王爵位吗?”
叶珏闻言大惊失色,他睁大眼睛看着叶轻:“你——你在胡说什么!别说一个庶出子都没资格继承亲王之尊了,我,我只是王爷抱养来的一个弃儿,哪里敢奢望这个,这个……总之,你,你休得胡言!”
“哥哥机敏善变,手段圆滑,应事能力远远在我之上,我做不到父王与哥哥这般为人处世的厉害之处,况且,我也不想成为下一个英王。”
“你这番言辞若是被王爷听到非打断双腿不可!”
叶轻无所谓地一笑:“他若是有心想让我继承爵位,当年便不会把我独自一人送到太玄宗,远离朝政中心整整十年。”
“父亲他或许是有其他打算。”
“兄长真的觉得无所谓吗?”
叶珏嗫嚅着不说话,听到对面叶轻不怀好意的声音问道:“那宋家表妹呢?”
叶轻戏谑道:“一个普普通通的亲王养子身份,可是配不上堂堂礼部侍郎千金的。”
叶珏整个人都垮了下去,面有菜色:“亲王爵位可是哪能说换就换,你未免太过儿戏了。何况锦如妹妹喜欢的是你,她心里根本没有我……”
叶轻正想再劝几句,突然听到小厮在门外悄声道:“大公子,世子殿下,王爷回府了。”
“哦哦……”叶珏似回过神来,重新换回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表情十分肃穆威严,他道:“我还要找父亲商量一下事情,我,我先走了。”说完便不再多留,逃也似的带着小厮溜了。
叶轻无奈笑了一下,熄灭书房烛光,信步走出庭院。
他仰望苍穹,不由怆然,天上的明月如此皎洁,月下的相思是否能借着月色遥寄到千里之外呢?
如此良辰美景,却少了伊人相伴,何其寂寥。
……
与此同时,骆城客栈里,将自己关在房中一整天的凌涯子终于舍得放下手头的东西,将小南叫到自己房间,珍而重之地把一方小木盒交到他手中,嘱咐他道:“等下次那位叶公子来的时候,就将这个东西交给他。”
小南好奇地鼓捣着手中小巧精致的木盒,发现打不开,“这个木盒有点眼熟啊……啊,是你经常带在身边的那一个!”
凌涯子颔颔首,又道:“我会离开一段时间,归期未定,你先留在这里。”
“你又要去哪?为什么不带上我?”
“我这次去的地方有点远,不适合带你去,”凌涯子揉了一下眉头,舒缓劳累一天的疲倦,“这段时间你就乖乖在这里等我,谁来都不要跟他走——除了那位叶公子外。”
“哦哦……那你要早点回来。”小南听话地点头,毕竟还是个孩子,一点被抛弃的担忧都没有,反而是暗戳戳升起了被放飞小鸟一般的雀跃之情。
凌涯子看着懵懵懂懂的小孩,欲言又止,半晌,才伸出手轻轻摸着小南的头:“如果将来,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最想跟谁在一起?”
小南口直心快:“当然是廖大哥啦,他功夫那么厉害,见识又那么深,能跟着这种人物去闯荡江湖,走遍天下,那才叫不枉此生!”
凌涯子笑着应答:“好,将来会有机会的。”
他二人自几年前结伴行走以来,一直是相依为命、流浪天涯的交情,平日里动辄互相奚落吵闹,倒是难得有这么温情的时刻,只是此时的小南尚且年幼,一心只在玩乐,无法从非比寻常的外部状况中敏锐察觉眼前场景的诡异。
小南回以一个甜甜的笑容:“那就说好了。”
☆、第 17 章
二月初三,春风料峭,被寒冬束缚了一整个冬季的都城重新焕发春日生机,湖畔莺歌燕舞,行人如织,外出踏青者不计其数。
本该是风和日丽的时节,都城却发生了一件惊天大事。
一伙匪盗在据上都城门不足五里的山头上占山为王,自称是某江湖世家之后,遭仇家所害,落草为寇,专门抢劫过路权贵豪绅,官家亲眷。
二月初三这日,英王家的孙姨娘与严相爷家的三夫人相携出行游玩,谁知马车出城不到几步路,竟然遇到这伙匪盗煞星拦路,身上财物被洗劫一空,正当打算宁死不肯受辱之时,幸好有巡城禁卫军及时发现,方侥幸捡回一命。严相爷家的三夫人本怀孕数月,此番受了惊吓,回了相爷府不久便一尸两命而去了,孙姨娘倒是好了一点,只是回去后大病一场,半个月都下不了床。
盗匪如此猖獗行事,竟在天子脚下作乱,显然是不把天子之威看在眼里,当今圣上听闻此事为之震怒,下旨令英王全权负责彻查此事,务必除尽不法之徒。
英王手腕过人,随即下令整治往来都城的江湖中人,凡是携带刀剑武器来往出入都要接受身份盘查,凡身份可疑者一律逮捕入狱,又下令大肆搜捕杀害武林人士,城中武馆倒闭的倒闭,查封的查封,无人敢有半分过激举动。
一时间,上都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可见这“以武犯禁”之说在每个朝代都是同样讳莫如深的话题。
从相国寺上香回来后,叶轻的眼皮便一直跳个不停,他说不清楚是为了什么,只是心有所感,知晓这连日来的动荡反常,归根结底,必然是父王他们出手了。接着,他以探望为名去了后院一趟,小小试探几番,孙姨娘的反常举止也刚好印证了他的某些想法,叶轻知道,以后的日子将不再平静了。
皇家为了巩固皇权,这样做无可厚非,他身为皇室中人,自然该站在父王这一边,可是作为在北武林太玄宗长大的叶轻,早已远离庙堂多年,沾染了不少江湖习气,加上他所在意的那人身处江湖,叶轻的心也在不经意间逐渐偏移……不不不,他想,他不该这么早就站定立场,一切还没到最坏的地步。
突然,一个十分诡异的想法浮上叶轻心头,他想,他的门派,太玄宗在这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一场突如其来的动荡,顷刻间便席卷整个上都,弄得人心惶惶,甚至有蔓延到南北武林的倾向,到时战势一旦拉开,他们还能置身事外吗?
一向精明能干的谢半泓一直按兵不动,是要打算独善其身,还是因为早就身处漩涡之中?
叶轻越想越是后怕。
他突然很想见到那个人,站在那个人的身边,就像许多年前的那样,紧紧握着他的手,手掌间温柔的力量传来,告诉他,不再害怕,不再忧伤。
……
叶珏捧着一大堆文书走进内院的时候,正巧看到叶轻站在长廊的池塘边低头沉思,叶珏喊了一声:“阿雪,快来帮把手。”
叶轻回过神来,立即摒除脑中杂念,快步走上前去,帮叶珏分担一部分压力,“那么多文书,哥哥也不叫下人帮忙,养着这么多人干嘛用的?”
文书沉甸甸的,摞成册子,又以麻绳一卷卷捆在一起,约莫有半人高,细数下来,竟有数千册之多。
叶珏笑道:“无妨,习惯了,左右大家都忙得很,不好让人丢下分内工作。”
叶轻也笑着回应:“哥哥的言下之意就是看我闲散好使唤喽?”
“我看你闲得很,与其介日里坐在家里无所事事,不如出门跑跑腿,走动走动关系,好帮我分担一下,唉……”叶珏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真是累煞我也……”
“早上一醒来就马不停蹄地到处奔波,连口水都没顾得及喝上,奉命去查南城那家烧制长矛剑的铁匠铺,那风云武馆的武师,还有那什么镖局的几个镖师刚好在场,几个人一听说要查封铺子,竟然当场不由分说地,几个牛高马大的汉子,哭着喊着求我手下留情,嘿,这哪是我能做得了主的呀,唉真是……他们死活不听,说着说着还往我兜里塞了几张银票子,你说我们堂堂亲王府,会稀罕他这几个钱吗?”
“那你收下了吗?”叶轻笑着调侃。
“我像是这种人吗?”叶珏一脸正气凛然,“我后来又好说歹说将他们安抚了下来,把衙门的人叫来看好,趁着他们哭得伤心的时候,又把票子塞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