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风又笑了起来,说:“你说的不像。”
司徒衡南抑扬顿挫着变化声音练习着那个“巴适”。
霍风一面划着自己那边的桨,一面笑着说:“对,音调下沉些。”
忽地另一叶扁舟从他们的小船旁经过,船上立着位少年人,看起来稚气未脱,应当比较小,两手划着桨,见着了霍风,高扬起声音叫了声:“小风哥哥!”
霍风和司徒衡南都朝那边望去,对方的船只打了个小转,漂向了他们的方向。
“阿凝,你这是要往哪里去?”霍风见着了少年的面容,温和地问着。
陈凝回答说:“学舍的先生近日病了,我去城里打了一转,还是没找到合适的先生来暂代夫子。”
“学舍?”霍风思索了几秒,“在何处?”
“就在村子里,村长集了些钱搭了木舍,请的城里先生来教村子的一些小孩读书。”陈凝回答。
“欸,子新你可以去啊。”司徒衡南接过话头。
霍风认真地想了想,这件事应当不犯什么忌讳。
陈凝也像一下反应过来似的,说:“就是啊,小风哥哥,虽然你离乡早,我还记得小时候你屋子里的古籍就堆得比桌子还高呢!你在皇城读了那么久的书,想来比这城里的先生还厉害许多!村里会给定期给先生钱的。”
霍风最后说:“也好,不过乡亲的钱,我怎么会收。”
陈凝摇了摇头:“一分劳动一分回报,就因为是乡亲,才更不应占什么便宜。”
司徒衡南望了眼似乎在考虑着什么的霍风,才说:“子新你先去试试吧,其他的后面再说。”
霍风看了眼司徒衡南,又撞上了陈凝期待的目光,最终一口答应了下来:“过两日山上木舍整理完毕,我便去学舍。”
翌日,经一番简单的整理,司徒衡南随霍风一同搬上了半山的木舍。
离木舍不远的小山坡立着两块石碑,司徒衡南走近一看,是霍父和霍母的墓碑。
“林氏......”司徒衡南小声地嘀咕着霍母的姓氏。
享年二十八岁。
司徒衡南轻抚上这行令人悲怆的数字,但心中更多的是一份感激,他很感激霍父和霍母,将子新带到这个世界上来。
“我娘在我九岁的时候就走了,这是爹娘以前住过的木舍。”不知何时,霍风也走到了墓碑跟前,“这下我爹也算是得偿所愿,和娘葬在一起了。”
“我从没听你提起过你娘。”在司徒衡南的记忆里,霍风就像是六年以前突然出现在将军府随他读书习武的年龄相仿的少年人,而父亲也只是说是故人之子。府上吕管家说是将军从前的策士途径此地,却留下了随行的少年。他记得他还叫那名策士“何叔叔”。
他也没怎么多想,以为是父亲故友的孩子,来此小住几月,却不想,一年翻一年,他已经习惯了霍风的存在,将他看作了将军府的一份子,而非过客。
霍风没有提过自己的家人,司徒衡南也只问过一次,回答也只是说父辈在战场并肩作战,相识一场。
“我娘是名绣娘,十八岁时嫁给了归战回乡的爹。”霍风轻轻抚摸过碑上的刻字,“我爹回来时已经是个残疾,可我娘却不顾家人反对,执意嫁给了他。”
司徒衡南认真地听着,想起了自己的爹也是驰骋疆场,凯旋归来时才娶了他娘。
“司徒。”霍风收回了手,“凯风暂时养在山脚的马厩里。”
“我知道。”司徒衡南起了身,“不就和晨风一起吗?”
“嗯。”霍风点了点头,才往木舍走去。
走了几步,霍风才抬头望向天空。今晚月亮缺了角,只有若隐若见的浮云缠绕着月亮,显得月亮有些孤独,月光也有些清冷。
“司徒。”霍风突然唤了一声。
“嗯?”司徒衡南朝霍风的方向,也走了几步。
“马上就是中秋了,你不回去和将军他们团聚吗?”霍风低下了头,却没有直视司徒衡南。
司徒衡南顿了下,才说:“可是子新,我走了,你不就一个人了。我……也当你是家人的。”
霍风这才缓缓抬起了头,直视着司徒衡南的眼睛。
那双眼睛,还是如同相识时那般澄澈,可以无比清楚地感知到少年内心的单纯。
只是他自己的眼睛,怕是添了复杂颜色。
“司徒,其实我一直都很羡慕你。”霍风似乎叹了一口气。
司徒衡南英挺的眉头略微一皱,才道:“为何?”
霍风深呼了一口气,随即缓缓开口道:“你出身在将军府,祖辈功绩载入史册,父亲更是战功显赫的大将军,母亲是名门之后。而我,只是来自这偏远西南的一粒尘埃罢了。”
司徒衡南静静地聆听着霍风的话。
“我爹,若不是为将军挡下重力一击,也许会被人遗忘得彻彻底底吧。”
霍风叹了口气,才迈起步子,准备继续往前走。可是一道温暖又包裹起了他,司徒衡南的呼吸贴着他的耳际,有些闷闷地吐出一句:“子新,对不起。”
霍风还没开口,司徒衡南却继续说着:“子新,对不起,这么久,都没发现你这么想。以后你心里有什么不高兴的,可以都清楚地告诉我吗?你知道的,我很迟钝。”
这是司徒衡南第一次承认自己的迟钝。
以前,宸御笑他迟钝他很不服气,此时此刻才知道自己这样神经大条。
又或者他是自信过满。
他以为,霍风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是开心的,却不曾想,他亡母不久,就随何先生在外颠簸,最终留在了皇城。霍风那般细心敏感,怎会没有深沉的酸楚?怎么轻易抹去内心怅惘?怎会在佳节团圆时不思乡?
“司徒。”霍风唤了一声,同时轻轻拍了拍司徒衡南圈过来的手,“你没必要道歉。我本来就是寄人篱下,况且将军和夫人,还有府上的人,都对我很好。”
司徒衡南放开了这个拥抱。
两人再次四目相对。
“还有你,司徒,谢谢你对我的照顾。”霍风的眼睛里流淌着澄澈的温柔。
这样的目光,使司徒衡南怔住了,他甚至几秒后才反应过来霍风在道谢。
可他不喜他向他道谢。那声道谢没来由地让他觉得有层障碍横亘在他与霍风之间,增加了两人的距离感。
在这同时,这几月困扰着他内心的问题,也得到了最明确,最简单,最干脆的答案。
司徒衡南笑了起来,像是在回答霍风。但是霍风不知道的是,面前的少年心中悄然起了誓,那个誓言,是要守护他,多一个时辰,多一天,多一月,更久更久。
也许会是一生。
少年眼中似乎泛着星辰。
木舍不大,勉强有间厅堂和里屋,还有处扶梯,似乎可以通往阁间,有基本的桌子和小板凳,桌子的一角都是用块石头垫起来的。木舍多年未住人,有了些味道。
不过因为木舍小,也没什么陈设,打扫起来也很快。司徒衡南和霍风把包袱放在了里屋,一起擦洗了陈设,清理了灶房杂物,勉强算是打扫干净了。之后,霍风将包袱里的东西各放各位。
过了两日,霍风便被陈凝带去了学舍。
学舍在村子中心,也是间木舍,里面有着十余张低桌和坐垫。
司徒衡南也跟着霍风和陈凝来了学舍,不得不说,从小他的私人书房和私人先生与此相比,简直是奢侈过头了。
陈凝打开了学舍里的一个木柜,拿出了些古籍。霍风拿过后一一翻了翻。
这时,几个男孩的笑声响了起来。
陈凝看着跑来门口的几个小孩,叫着:“阿成,小谷,小柒。”
那三个男孩本是笑着回应着:“阿凝哥哥!”
但是他们看到了一旁的司徒衡南的佩剑,就害怕地在陈凝后面躲了起来。
“别怕,这是皇城来的南哥哥。”陈凝也是早上才问了司徒衡南的姓名,司徒衡南还是用的“羽南”这个化名。
司徒衡南发觉是自己的佩剑吓到了孩子,才收起佩剑走出了学舍。
后面又来了五六个孩子,听着霍风讲着一些圣人语录,司徒衡南后来将佩剑放在一旁,坐在了角落的一个空位上。
那些孩子本来都在专心听讲,临近晌午快歇课时注意力基本都在司徒衡南的身上了。
不知是哪个调皮孩子扔来了枚小石子,司徒衡南一把便抓了下来,卡在了两指间。
歇课时,小柒走过来,指着司徒衡南的佩剑问:“这是真的剑吗?”
“自然。”司徒衡南回答。
“唔,就是可以杀人的剑?”一旁的小谷小着声音问。
司徒衡南挑了挑眉,认真回答说:“是只会杀坏人的剑。”
此时,有人偷偷地将剑鞘脱开,司徒衡南一把拉住那人的手,一瞧,原来是阿成。
“摸了剑可是要见血的。”司徒衡南此时的声音有些冷,和平时不同。
那些孩子便又吓着了。
司徒衡南只好搬个板凳在门外坐着,像极了个看门护卫,但总有人隔三差五地扔他石子。
过了好些日子,他又没法和小孩子计较,便讪讪地认为自己不讨小孩子喜欢,他天天守在这里,小孩子们不太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