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藤中忍不住带出了点笑意:“大人,何必与那黄毛小子这么较真呢?”
他虽这般说着,眼中的自豪之意,却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了了。
墨轩笑而不语,抿了抿唇,活动了一下手腕,将栖止拔出鞘:“行了,这些个少年郎都这般努力了,咱们两个先辈也应当以身作则。”
语罢,他喊了一声“驾!”,就向前冲去。
黄藤中的脸上浮现出了半分无奈的笑意,也提着剑向敌人冲去。
在西北迎敌,保家卫国,一直是墨轩的梦想。
黄藤中只有在两位国师政务缠身,无法赴约时,才会去代替他们教导墨轩。
七王爷性子很静,除了与自己切磋练手,也很少说话。
自己当时也不过三十多岁,总喜欢逗弄这个比自家熊孩子大不了几岁,却聪明很多的孩子。
黄藤中那时刚刚有了黄泽昊这个祖宗,父爱泛滥的很,看街上的小乞儿都想捡回去,自己养着。
对七王爷这样乖巧聪明又喜欢练武的孩子,就更是喜爱。
他花尽心思想要逗他说话,都没有什么显著的效果。
只有那么一回,黄藤中的一位早已退役的老战友来找他叙旧,他正巧与七王爷在练武场练武。
那战友也是个爽快人,提着一壶酒,就与他在那喝了起来,七王爷就在一旁坐着看兵书。
两个当兵的男人,酒过三巡就红了脸,两个人互相拉扯着对方,开始争论起当年谁杀的敌人更多,打的胜战更多,哪个敌人最难对付,哪个老将军最抠。
絮絮叨叨的一大堆,都是当年在军营遇到的一大堆破事。
现在想起来,也不过就是一堆尚有余温的调料。
七王爷却逐渐听得入了迷,抬起头来看着他们在那争吵,两个年纪加起来过了古稀之年的大男人了,一个个都急得脸红脖子粗的。
最后老战友不敌醉意,睡着了。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想要收拾残局。
七王爷也跟着站起来,轻声问了一句:“后来呢?”
黄藤中一瞬间愣了,这是七王爷这一个月以来主动说的第一句话,他呐呐的重复道:“后来呢……”
七王爷也很耐心的等待着他的回答,眼中尽是掩不住的光:“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他打了一个大大的激灵,他刚才讲到哪里了?
似乎是全队被陈老将军追杀,到了穷途末路之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生还了。自己也因此负了伤,再也无法上战场了。
该不该告诉他这样惨烈的结局,毕竟也只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孩,该怎么告诉他呢?
最后,黄藤中无奈一笑,揉揉他的头发:“我们绝地生还,十四五个人人干死了对方三百多人多人。”
“骗人。”墨轩也是淡淡的回了一句,又略带嫌弃的看了一眼正倒在地上,睡着的老兵。黄藤中低声的笑了笑,扶起了地上的战友。
看来这孩子不用学,就知道了。这样真实的世界,还是少被骗的为好。
他正欲走,墨轩又拉住了他的衣袖:“下回还能听吗?”
他的眼睛很亮,语气中却是遮掩不了的忐忑不安。
黄藤中忍不住心软了,碍于身份,不敢再摸他的头了,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自那天之后,他们俩的关系就亲近了许多。
虽然七王爷的神情一直十分冷淡,黄藤中却逐渐揣摩出了与他的相处之道。
其实是个挺好养的孩子,没有什么挑食的习惯,没有什么忌口的,就是格外的偏爱甜食。
但是牙口也是真好,似乎咬起人来,也不在乎面子的,——虽然他没有做过就是了。
但身上就是有那么一股狠劲,敢去拼,敢去闯,可以继承他们衣钵的一股狠劲。
只是可惜当年出了那样的事情,皇上联合六部的官员,一起栽赃陷害七王爷,舆论的压力足以将他压垮。
此时,又被人举报谋反,才被迫临时暂缓继承王位。
之后,皇上又横空搬出了祖训,因是嫡子,长孙才获得了王位。
而七王爷作为败者,却没有与当时其他几个皇兄一般遭到皇上的杀害,却是被软禁了。
失去自由的苍鹰,还不如死。
黄藤中想要送出去的那把弓,终究还是没有多大的用武之地。
“黄老头,别愣了,等着被人砍了啊?”
黄泽昊吹了一声口哨,熟练的为黄藤中挡住了一道横击,又毫不客气的嘲笑他:“怎么?这么迟钝啊?人老力衰了,很快就要连我都打不过了的话,还是趁早退位吧,我可就是七王爷唯一的副将了啊。”
他说着,还在盔甲中做了一个鬼脸。
黄藤中对他这话恨得牙痒痒,又奈何不了他,只得专注的对着眼前的敌人。
相较之下,宸墨与七王爷的重逢简直称得上是平和。
双方皆是在于眼前的敌人厮杀混战后,一步步的走到对方面前。
宸墨率先开了口,轻轻笑道:“老狐狸,好久不见了,你过得……”
他及时刹住了话头,毕竟只要有好好打听过墨轩的,都知道他过得很不如意。
墨轩低低的笑了一下,称不上有多僵硬,只是有些说不上来的古怪:“还行,挺好的。”
他说的十分真诚,一点也不勉强,眼中甚至还放起了微光。
宸墨了然,心中划过了半分酸涩,酸酸软软的。
他喜欢了几十年的人,心中有人了,这样也好,自己反正也做不了什么,还不如坦然的将他交给那个他想要的人。
这么一想,宸墨心中就有了半分好受
他敛眉,故作无事的问道:“那个人怎么样?待你如何?”
他说着,一剑向他挥去。
墨轩一挡,故作漫不经心道:“很不好,挺难琢磨的一个人,但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啊…”
“不,挺好的。”宸墨突然出声道,又郑重其事的重复了一遍,“真的,你特别好。”
墨轩一怔,随后轻声笑起,“还真谢你还能这般想我。”
他主动出击,刀刀是动了真格,眼中却不见杀意。
这些场面,简直就像是他们之前在知生惑死的指导下,一同切磋,比试一般的玩着。
宸墨知道:他们这辈子谁也不会对对方起杀心,到那样想杀死对方的程度。
他们很了解对方,既是挚友,又是知己,唯一做不了宸墨想拥有的身份。
因为相似,才不可共生。
“别想太多,输赢自有定论。”
☆、山河(叁)
三个时辰之后,墨轩扎起长发,抿着一壶酒,沉默不已地垂着眸,看着火堆忽明忽亮的闪。
黄泽昊灌了一口烈酒坐,到他身边,搂着他的脖子,一副哥俩好的模样:“诶,将军,战都打赢了,还一副颓废样,就跟我们输了似的。”
墨轩熟练的躲开了他的手,黄藤中默契的锤了一下他的头:“说什么话呢?嘴巴放好听点!”
黄藤中又对他使了一个眼色,示意着七王爷手中拿着一张被碾得的皱巴巴的信纸
黄泽昊当即了然,又有几分想偷笑,就是真心的为七王爷开心。
毕竟是相隔了快一个月,总算是收到了太子殿下的书信了,自然不能去打扰人家的。
黄泽昊是一个藏不住事的性格,在军营的人缘也特别好,一杯酒下肚了,就什么事都敢往外放。
还未过半个时辰,整个军营都得知了七王爷收到太子殿下送来的信了。
每个人都装作不经意,拼了命的想凑上前瞅一眼。
毕竟是开战以来他们收到第一份来自家人的信,起码圆了他们一个念想。
七王爷本人倒是没有那般兴高采烈,毕竟是什么也看不见,只好用手抚摸着信上的油墨,也好圆自己一个念想。
片刻后,墨轩沉默的站起身,脸上是一片绯红,眸子中却是一片清明,步履轻快的向着主帐走去。
楼洵早已在营帐中等待着他了。
墨轩坐在主帐的的座位上,依依不舍的将书信交给楼洵。
他心中难免有几分好笑和心疼,平时不轻易示人的那些敏感又柔软的心思,竟只能依靠酒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来抒发。
楼洵一张书信,大概看了一眼,又装腔作势的念了起来:“即日送往西北黄金百万两,以备军需。”
没了?楼洵不死心的抖了抖信封,确实没有遗漏的地方了。
楼洵不可置信的再翻了翻,确实是没了。
将一只信鸽从京城送往西北,花费了将近十天的时间,就为了说这些。
墨轩却轻笑出声,招呼着楼洵替他将书信收好。
但楼洵走后,墨轩又从怀中拿出剩下的一封信纸。
不同于刚才拿腔作调的军情,上面只有一段话和一幅画,字和画的边缘都用少量的朱砂混着矿物的碎末点上了。
墨轩伸出手顺着笔画一点点的描绘过去,在指尖沾满了碎屑后,七王爷才看出来这是一段情话:“愿许黄金万两,换子卿锦笺一痕。”
墨轩苍白的脸染上了淡淡的红,不深,就像是用水墨晕染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