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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归梦/驯养 完结+番外 (林与珊)


  刚吸进嘴的烟很快吐出来,她急着去说下半句:“六年前,你家老爷子要将茶楼改建成饭馆儿,可把我们吓得,哪儿找这么好一风水宝地,真要是改了,整个剧团都得完蛋,多亏有你。”
  肖谔微阖眼皮,声音低沉,话也说的直接:“不是为你们。”
  芳姐嗤笑一声摆摆手:“非得这么伤人吗?”
  肖谔不以为然的耸耸肩:“知道你心大。”
  担心剧团是其一缘由,其二缘由,是为自己八字还没一撇的感情。早些年她和方铭礼谈过恋爱,两人差了十一二岁,还都是火爆脾气,一个以为对方是小鸟依人,一个以为对方是沉稳大叔,处了半年热乎劲儿一过,都露出真面目,遇事有分歧谁也不肯退让,僵着僵着就成了眼下这种状态,见面不说话,背地里又打听对方的情感状况,以前旁人还替他们操心着急,现在,该着吧,自找的。
  没能彻底断开的原因,最主要的一点,也是因为肖谔。可怜孩子无父无母,这俩人又都是热心肠,自我感觉能当个长辈,泼洒点温情,结果小屁孩压根不需要,自个儿天生励志,混成胡同巷子里闻风丧胆的小霸王,手下还有一帮童子兵,那些个缺爱的表现丁点没有,还嫌弃他们大人矫情。
  芳姐瞥一眼肖谔,没心没肺,白眼儿狼。
  肖谔眉头舒展,抬手摸摸鼻尖儿:“过年还跟这?”
  “不然呢?”芳姐高跟鞋在地面轻磕一声响,“家里就我一个,回老家独守空房吗?”
  大人们的爱恨情仇,肖谔向来不插嘴,难得抬眼冲她笑两下,意思也都传达到了。芳姐优雅的翻上去眼珠,招呼小璟先去打扫肖谔的房间,“有个十几分钟,给你换床被子就能睡了。”
  肖谔房间的摆设简易又单一,红木高脚床,一张不大的写字台,除此之外就只有墙角养的两盆黑法师,形似莲花,在暖风中旺盛生长,叶瓣饱满,缀在枯乏的色调中显出一丝俏皮和可爱。
  是文祺硬要从早市上搬回来的,瘦小的肩膀还没盆宽,两只手扒住盆边儿吃力的往茶楼方向挪动,几步一喘,最后干脆推着盆走,就是喜欢,就是要种。
  雪貂麻利儿的蹿上床铺。
  座椅在地上擦出一记噪音,肖谔弯腰坐下/身,空空如也的桌面放着一枚相框,里面是唯一一张他与文祺的合影。
  人总是在分开后才会遗憾,为什么不多留些在一起时的纪念。照片中的文祺被肖谔抱在怀里,摄影师是芳姐,在摁下快门的那刻,文祺调皮的把头靠向肖谔肩膀,伸手在自己眼前比了个“耶”。
  肖谔趴在桌上,左手覆住后颈,右手指尖一下下点在文祺脸侧。时而神色温和,时而气息不稳,但房间是暖的,热意包裹住疲惫的身体,困倦感在体内横冲直撞,闭眼前的画面,是文祺带笑的脸。
  “小肖哥哥。”梦里的人轻声唤他,“我给你唱段曲儿,好不好?”
  好。

第八章

  正文008
  芳姐扮的是旦角,天生一把好嗓子不说,手上功夫也是一绝,琵琶、古筝、胡琴样样精通,自弹自唱的曲儿能每场不重样。
  茶楼正堂空间辽阔,台上台下隔着五米宽的距离,文祺放了学就来这里听戏,搬个板凳坐在侧边,手肘撑膝,掌心托腮,目不转睛的盯着舞台中央的一群胭脂粉黛。
  这天的尹月芳扮的是闺门旦,眉目妆容精致,眼尾勾挑,红唇浓烈似火,神情却怯弱。未出嫁的少女,内向且腼腆,素锦阔袖一扬,指尖兰花,是《凤还巢》中聪慧贤良的程雪娥。
  文祺白嫩的小手随芳姐的动作在空中轻轻勾画,末了,与她凄凄苦苦同唱出一句:有心来把青丝剪,焚香念佛也安然。
  肖谔指尖转着篮球,从后门进到正堂,一身湿汗,抓起领口胡乱抹了把脸。看见舞台边上正襟危坐的窄瘦身影,他把篮球扔给陆然,快步走过去,想要去揉文祺的软发。
  低眉一瞧,手心里全是脏灰,不得不郁闷的只弯起食指点点他鼻梁,谁知小家伙扭头撞进他怀里,在衣料上蹭一把鼻涕眼泪,肖谔吓坏了,急忙用手背抬起他的下巴。
  “怎么了这是?”见文祺又把脸埋进衣服,肖谔语气里全是惊慌,“怎么哭了?”
  “雪娥好惨啊。”文祺的声音闷闷的,“明明和穆公子情义相投,却因他人阻挠,几经遭遇,感情才由悲转喜,实在是可怜。”
  肖谔和陆然谁也没听明白文祺说的是什么,还是下了台的芳姐“噗嗤”一声笑,给他们讲了《凤还巢》的故事梗概,两人这才恍然大悟。
  肖谔叹口气,嘲笑他:“听个戏都能哭,小哭包。”
  “摸摸头。”文祺抗议道。
  肖谔给他看眼自己的手:“脏的。”
  文祺抓住他手腕,往脑顶一放:“身上还是臭汗味儿呢,都没嫌弃。”
  心里痒得很,将那软发几番顺揉,替他拭去嫩脸蛋儿上的泪痕。肖谔见满堂宾客都朝他们看过来,生出几分不自在,抱起文祺便往二楼浴室冲,边跑边指挥陆然:“叫你弟弟也来洗个澡,小懒虫,大夏天的爱出汗还不爱干净。”
  陆然牵着刚睡醒的陆小昭,站在楼梯上叉腰回过去一嘴:“那我们身上也是香扑扑的,哪像你,一出汗就馊了。”
  文祺气鼓鼓的捏起拳头:“不给你闻!”
  “谁要闻啊!”陆然简直哭笑不得。
  清晨的阳光照进梦里,肖谔缓慢睁开眼睛,这一觉睡的他浑身酸痛。
  他摁亮屏幕看了眼时间,八点三十分,门外依稀能听见忙碌的动静。
  茶楼二层的洗澡间有隔挡,三个淋位,此时只有一个开着水。热气蕴在周围,玻璃上蒙着白雾,肖谔精瘦的腰身在镜面中若隐若现。水流顺脖颈滑落,描一遍身形轮廓后流进管道,他单手撑墙,闭着眼,任由水柱冲撞脑袋,直到米色肌肤隐约透露出绯红,他才走出隔间,往腰上缠一圈浴巾。
  用小毛巾抹两把板寸,继而擦去镜子上的水汽,肖谔看着镜中的自己,觉得可笑,也觉得陌生。
  时至今日,文祺脸上身上的每一处他都熟记于心,睡前总会在脑海过一遍,这是养成的瘾。十三岁孩童的样貌,未长开的五官,软嫩小嘴像熟透的樱桃,张口便是他的名字。
  小肖哥哥。
  一天不喊上个三五十遍,晚上睡觉也要蹭到耳边喃喃个够,肖谔爱听,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望向窗外素水的月夜,享受似的,入梦时的嘴角也依然扬着。
  换了件陆小昭从家里带来的卫衣,胸前绣着两只红顶仙鹤,周身绕着祥云。修型水洗牛仔裤,脚上一双“椰子”鞋,肖谔单臂弯曲抱起缩在床铺里的雪貂,下楼与大伙儿一起,在堂中吃早餐。
  正堂四五十张桌椅,肖谔独坐一处,小米粥、油饼、肉龙,茶叶蛋加一小碟咸菜,依旧没什么胃口。就着咸味儿,和着米粥一口闷,主食原封不动让陆小昭端去了自己桌。
  后台换衣间的门没关,有演员在开嗓,今天是三十儿前最后一天营业,临近年关,一个个都很亢奋,拿出的劲头也比平日足。
  刀马旦穿上大靠,顶盔贯甲,挥舞手上的长柄刀,选取一段《樊江关》里的词儿,唱、念、做一气呵成。
  芳姐正给剧团里的老少揉妆,桃花眼不经意朝堂内一瞥,忽然有些意外——方铭礼来了,直奔肖谔那桌。
  转念又皱起了眉,以往春节,过了小年方铭礼便回家守着老母亲,初五后茶楼营业再现身,此刻猴急的模样,估计是有急事,而对于肖谔来说,能称得上是“急事”的,必定与文祺有关。
  尹月芳乱了思绪,手上力道一松,刀马旦的顶冠歪了。
  肖谔目光凌厉,死盯着方铭礼因熬夜变得蜡黄的脸,倦意全堆在眼下,晕开两片青黑。他心一沉,上牙抵住下唇,没收着力,一口咬出了血腥。
  有消息了,无论好的坏的,他都需要一点痛感来加重真实。
  陆小昭凑过来先是询问方警官吃了早餐没有,给他盛了碗新出锅的豆腐脑。方铭礼又困又饿,端起来吞咽两口,一抹嘴,还是得先紧着要事。
  他从警服内侧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用A4纸打印的,不仅模糊,被汗一捂,皱皱巴巴的,甚至瞧不清上面人的五官细节。
  肖谔落低视线,闭了闭眼,放在方桌上的手指微微蜷曲,嘴唇泛白。陆小昭不作声,这人他不认得,但看身旁人的表情就知,肖谔认得。
  “队里不允许把犯人的照片带出来,我这是违规截图打印的。”方铭礼食指叩在薄纸上,眼里布满血丝,“昨晚山西朔州警方捣了一个“人贩子窝”,双方正在交易,直接实施的抓捕,所以对这些人的身份也没什么可再审再查的。”
  他示意陆小昭给他倒杯普洱来顺顺嗓:“我是用警校老朋友的号登陆的内网,获取到这些犯人的图像。我记得你说过,当年那个司机眉毛很粗,右眉骨突出,上面还有一颗黑痣,对吧?”
  肖谔喉咙干涩发紧,眼皮直跳,抬手揪了两把喉结,用力咽下一口虚无,几乎没感觉出来自己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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