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程序走的话,文祺是要去警局接受调查的,毕竟他是吕氏制药厂爆炸案的幸存者,或许知道另外三个孩子的下落。但由于身体原因,我会尽量拖后,不过最重要的不是我这里。”方铭礼看着肖谔,严肃的问,“你打算怎么跟文祺的父母交代?”
“不会让他们等太久。”肖谔看了眼老宋、芳姐,还有正闷头扒饭的陆小昭,以及坐在他身旁的陆然,“我会尽快把文祺送回去的。”
“这段时间,谢谢你们,由着我任性。”肖谔拿起桌上的白酒杯,感觉到身心是从未有过的轻松舒坦,“我没有什么遗憾了。”
刚要仰头一口闷,就听尹月芳“哎”了一嗓子,拦住他:“别啊,我那儿一大家子人等着你养活呢。”
“就是啊。”方铭礼接过话头,“我们家那么多七大姑八大姨的,逢年过节还指着你给挑礼物呢。”
“可不吗。”老宋阔气一笑,“我还没耍够呢,得跟着你再多倒腾倒腾料子去。”
陆然耸了耸肩:“目前我还不想辞职。”
正房内突兀的安静下来,说完话的四个人一同看向吃了一脑门汗的陆小昭。陆小昭听见周围没了动静,茫然的抬起头,含糊不清的问:“到、到我了?”
肖谔懒散的挑起半边眉毛,弯着眼角。
“我……”陆小昭咽下刚吃进嘴的炙子烤肉,“我……”
“给肖爷拜个晚年吧。”陆然拿纸擦掉他嘴角沾着的油。
“哦,好。”陆小昭放下筷子,抬起胳膊抱了抱拳,“小肖爷,祝你和文祺,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这口酒终于能闷进肚了。
肖谔痛快的咂吧下嘴,也不知道是谁带来的二锅头,辣的眼睛都红了。
第二十五章
正文025
肖谔的酒量也就一般人水平,喝不多,三两杯便能上头,不红脸,只是有点晕。前两年为数不多的几次借酒消愁,过劲儿直接断片,不疯不闹,酒品很好。
拿稳筷子吃两口菜,估摸着文祺应该洗完澡了,再一轮挨个儿敬过,心急的跑回房间。
推开门,屋内暖风扑面,熏熏然的醉意微起。肖谔见文祺脑顶盖着自己的浴巾,柔顺的发丝贴合脖颈,身上穿着他那件红色长袖,下摆蹭着一双修长笔直的腿,心里一悸,抱臂靠在门框旁边,再一遍仔细打量被热气笼罩的人。
文祺一手托住雪貂的前爪,一手摁着毛巾,看见肖谔,快步过去,刚想把小貂往他怀里送,鼻尖动了动,敛紧眉头,带几分敌意往后退了一步。
肖谔的手停在半空中,一脸茫然。
两人间隔一米左右的距离,对视着,肖谔甚至觉得文祺是在跟他对峙,那双眼睛投过来的全是不友好。文祺不爱说话,想要知道他的情绪只能通过眼神和表情,这让肖谔好一番琢磨,直到对方重新坐回椅子,认认真真擦拭起头发,他才略微琢磨出一点头绪。
出去再进来,短短十几分钟,身上唯一发生变化的,是气味。肖谔猜测,文祺应该是排斥他衣服上的酒味,陈生会所天天都有喝大酒的人,不乏耍酒疯的,酒品差的,疯闹没够,折腾的可全是服务生。
想到这儿,肖谔脱掉外衣,扔进洗衣机,从外屋抽屉摸出几颗水果糖,一股脑全塞嘴里,他最不爱吃甜,但甜能去味儿,也能解酒。
肖谔双手插兜坐在床上,逆光去看窗前桌旁一袭红衣的文祺。周遭是暗的,被窗楞框出的方形视野里,那道剪影很美,很动人。他开始由着酒劲儿胡思乱想,兀自消沉,文祺没了过去的记忆是好事,至少不会再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经历,能无忧无愁,吃的下饭,睡的安稳。
他图的就是这个。
同时肖谔又自嘲的笑了笑,他很清楚,自己不过是在逃避,在恐惧。他害怕文祺有一天会记起过去发生的一切,会怨恨选择抛弃、独自逃跑的自己,他是最没资格留在文祺身边,照顾他,守护他一生的人。
大话说的坦然,“我怎么样都可以”,做的到吗?肖谔想,如今的每分每秒都是倒计时,无论文祺有没有记忆,他迟早是要回文家的,到那时,自己真的能够心甘情愿,看着他过正常人的生活吗?
一股没来由的矫情从心底浮升,令肖谔毛躁不已,他甚至有些迫切的想问文祺,儿时那句“说定了”的承诺,如今还作数吗?
“文祺。”清脆的声音自窗外传来,肖谔回神,是陆小昭。
文祺没有反应,依旧自顾自和桌上的雪貂玩耍逗闹。陆小昭扒住窗户踮脚瞧一眼屋里的肖谔,抿了抿嘴,转而换了个称呼,“小北方?”
桌前的人坐直身子,抬眼望过去。
“我和哥哥做了你爱吃的樱花红豆糯米糕,尝尝不?”陆小昭发出邀请。
文祺不知道这人说的是什么,只是觉得自己肚子饿了,起身便要往外走,肖谔赶忙拦住他:“外面冷,穿好衣服再出去。”
没有合适的裤子,肖谔的腰围比文祺大两个码,索性直接套一件长款羽绒服,能严实的遮住膝盖。鞋子也大,往脚上裹两条厚棉袜,雪地靴勉强可以穿,再戴顶灰色的针织帽,一身的搭配只管暖和不管美观。
文祺拨开压在脸上的碎发,抱着雪貂跑出房门。
他坐在红梅树下的石椅上,手边放着两杯清茶,一碟糯米糕。陆小昭递一块给他,文祺咬了一口,嚼两下,不动换了。
肖谔步伐懒散的走过来,挨着文祺坐下,边喝茶边瞧他不怎么明朗的神色。
陆小昭拿起一块尝了尝,问:“不好吃?”
文祺没应,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太甜了吗?”囫囵吞下,陆小昭又朝碗碟伸手,“我哥说你最爱吃甜,特意多放了些糖。”
文祺低下头,细长的眼睫垂着,曲指一遍遍给雪貂细致的顺毛,他对以前的喜好记不清,隐约觉得自己是不吃甜的。
肖谔盯住文祺,喉结微动,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儿,他下意识去掏烟,听见门口传来老宋的声音,留下句“我去送送他们”,逃似的,抬脚就走。
方铭礼吃完午饭先去上班了,队里催他回去带新手出任务。老宋顺道载尹月芳回和雅茶楼,三人在狭窄曲折的胡同巷子里不紧不慢的遛食儿,路面逐渐宽敞,大切停在入口处的一排临时车位。
“辛苦你了,宋叔。”肖谔与老宋握手道谢,“回去路上又得耽误四五天。”
“见外了不是。”老宋一如既往笑的豪迈,“没事儿,上海那边有个珠宝展,我正好去搜罗搜罗宝贝。”
“行了,好好照顾文祺吧。”芳姐潇洒的转身,“让老宋上我那儿坐坐,休息好了再走。”
老宋说罢拉开车门,忽然想到什么,抬手搭上门沿儿,对着肖谔语重心长道:“下次再见,可不能是一个人了啊。听你宋叔的,有喜欢的人下手要趁早,跟身边拴住了,免得夜长梦多。”
肖谔红着脸摸摸鼻尖,顺势拿掉烟,冲他一扬胳膊:“嗯,知道了。”
第二十六章
正文026
肖谔反手掩门,没往院里走,蹲下身,径直坐在台阶上把剩下的半根烟抽完。缥缈的青色烟缕后面,是文祺模糊的侧影,正蹲在起了风的池塘边,拢住膝盖,盯着水里的石头左瞧右看。
瓷砖上的鹅卵石是他眼里的景,他也成了别人眼中最旖旎的景色。
陆小昭收拾好厨房,跑出来和文祺一道,两个人背对着门口蹲一处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肖谔看着看着就觉得挺有意思,这俩孩子一个嘴巴叨叨个不停,一个时而应和着点头,时而伸手胡乱比划,居然也能顺畅的交流,有些神奇。
陆然想插一嘴,没成功,灰溜溜挤到肖谔旁边:“来一根。”
“没了。”肖谔摸给他空烟包,“你明儿下班带一盒回来。”
“那来一口。”陆然指指肖谔唇间快要燃灭的烟头。
刚夹过来,抬眼对上陆小昭犀利的两道目光,陆然悻悻的还回去,“哎,后脑勺上长眼睛了吧。”
肖谔低笑一声,他也没好到哪儿去,反正这酒是铁定不能沾了。
“爷爷跟你说什么了?”陆然端起胳膊问。
肖谔扭头看他,眼尾轻挑,不明意味:“你猜。”
“我用得着猜吗?”鼻腔哼出一声,陆然说,“你浑身上下就一个文祺,不用想也知道,爷爷在跟你谈‘以后’。”
“知道还问。”肖谔正过脑袋,这人太烦了,总是打扰他欣赏文祺的身影。
一阵风拂来,海棠的味道浓郁了些。陆然曲膝,搭着手肘:“怎么打算的?”
“没想过,况且也由不着我。”肖谔揉搓着烟尾棉花,伸直腿,后仰脖颈望向天空,“先努力别把老爷子的家产败光了就行。”
陆然笑着,装模作样的安慰道:“这次事出有因,下次咱们再继续。”
“哪儿还有下次。”肖谔拿眼角瞧人,“你以为那一屋子石头每块都值八千万?剩下的能有八千就不错了。”
“哎呀——”陆然故作深沉的叹了口气,“以后家里可得省吃俭用,节约开支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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