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世上没有人会无条件对另一个人百依百顺,文祺悄悄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摘掉别住头发、有些锋利的银饰,攥进掌心。
屋内开着暖风,衣服厚了,肖谔将罐装饮料放在床铺侧面的圆桌上,脱掉卫衣,坐上沙发椅,愣神的望着一处虚空。过了会儿,他掏出手机,点开系统自带的游戏,无聊的打发着剩下的时间。
“你睡吧。”肖谔看着屏幕,“我不碰你。”
文祺侧了下脑袋,皱起眉,他确定刚才没发出声音,那人也始终没有看向自己,是怎么知道他没睡着的?一边疑惑,一边从上到下打量起肖谔,心里乱七八糟的琢磨着,没多久,意识变得越来越浅。
月光柔媚,夜风絮语。
梦里,还是那棵樱花树,萌层绿意的枝杈伸进茶楼的窗户,依稀有戏曲声传出。文祺看见树干旁边站着个人,轮廓模糊,于是用力盯瞧许久,仍是辨不清他的五官身形。
晨光微盛,城市在穿梭往来的人流中苏醒,文祺睁开眼睛,待视线清晰,他环视四周,屋内出奇的安静。门外的阳台上,一人倚栏弓背,肩峰凸起,站姿慵懒,唇间叼着枚快要燃灭的烟头,正贪婪的深吸着最后一口。
肖谔望向视野尽头的天际线,有太久没有看过这么远的地方了。
文祺隔着厚重的玻璃看向男人挺实的背影,右手不自觉的抬起,握住了门把。
银铃轻响。
肖谔呼吸一顿,转身时,烟已经掐掉塞进了兜里,带些湿气的微风从他身后吹来,拂起文祺散在鬓角处的几缕细发。
“醒了?”声音低哑,肖谔笑着问,“饿吗?”
文祺摇了摇头,退后两步让出路来,好让肖谔进屋,这人就穿一件黑背心,怎么看都觉得冷。
两人同时走向卫生间,肖谔后撤一步,抱臂斜靠墙面,安静的站在门外等。文祺拿掉头发上繁琐的饰物,刷牙漱口,挂一脸水走出来,手里攥着毛巾。
他抬头看向肖谔,看他泛红的一双眼睛,而后娴熟的捣鼓起放在柜台上的杯壶,烧水、泡茶,动作从容的捧起杯子递到他的面前。
这人瞳眸里藏了很深的东西,文祺觉得自己再不做点什么,就快要被他盯的站不住脚了。
“这里不是会所,你不用做这些。”肖谔接过茶水,向前倾身,擦着文祺的头发,放到他身后的柜子上,“以后都不用做了。”
文祺没明白,以他的智商理解的是,眼前这人花了些钱从陈老板手里买下他,不就是为了给家里添个端茶倒水打杂的人吗?自己也就这点本事,不然买回去能做什么?当个摆件镇宅吗?
肖谔还真就是这个目的。
有文祺在,一颗心被压的死死的,看一眼,安全感足足的,没准还能跟他爷比一下,说不定也奔着二百去了。
文祺避开肖谔的目光,左手五指张开,里面是一对儿做工精良的纯银发饰,尾部缀着细长的银线。他拿起一枚正要往耳后别,眼前人再次开口道:“不想带就不带。”
在会所做了三年服务生,每天起早贪黑,还必须应客人要求穿不同的服装,从没有人对他说过,“你可以不用干活”,“不用穿不喜欢的衣服”。文祺抿直唇线,怔愣半晌,侧身往外跨两步,抬头瞧一眼肖谔,半信半疑的扶着床边坐下,左脚踩住床沿,伸手去解踝骨上的银镯子。
带的时间太久,表层氧化严重,文祺捣弄半天,硬是涩的拉不开圈口。
阴影自头顶盖下,视野里多了一双手,肖谔没怎么用劲儿的扯开银镯,从文祺脚上取下来,同手边那几枚发饰一起,收进衣袋里。
“‘文祺’是你的名字,无论你答不答应,我只会这么叫你。”
“我叫肖谔,是你的……朋友,来带你回家的。”
“从今往后,你想做什么我都依你,我别的本事没有,就是钱多,你喜欢什么我全都买给你。”
肖谔笑着对上文祺幼态懵懂的眼神:“我们很久以前就认识,那时候你总和我在一起。后来我把你弄丢了,不过没关系——”
他拿起毛巾,擦净文祺脸上的水迹,轻声说:“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第二十四章
正文024
盛阳胡同两侧的灌木丛里,零星点缀着几簇黄色的迎春,家家户户门前都栽了些可爱的花草。拐角处那片年前还未翻新的土壤,如今已经种上了一棵白色泡桐,含苞的骨朵趴在枝头,散着怡人的香气。
文祺跟着肖谔走向胡同深处,有些褪色的宅院大门立在视野尽头。
门没锁,肖谔伸手,缓慢将它推开。
围墙边的月季露出新色,待放的垂丝海棠粉嫩成片,绿意遍野。正房西侧的池塘刚换了清水,圆润的鹅卵石沉在池底瓷砖的荷花图案上,波纹轻荡。
听见推门声,石椅上坐着的人“腾”的起身,不用想也知道,是方铭礼和尹月芳。两人谁也没说话,直勾勾盯向肖谔身后的男孩,不自觉在脑海中比对着文祺十三岁时的模样。
肖老爷子站在正房前,一手提着鸟笼,一手握着烟杆。
棕灰色的“红子”发出一声细柔的鸣啼,紧跟着,一道白色的影子快速移动到肖谔身前,忽然立起前爪,停了下来。
肉色鼻头左右嗅嗅,落地的爪子转了个方向,顺着文祺的白衣一路蹿到他胸口。文祺赶忙曲起一条手臂,托住小家伙毛茸茸的身子。
“回来了?”老爷子洪亮的嗓音铿锵有力。
肖谔先冲方铭礼和尹月芳点点头,目光越过他们望向正房门口,叹口气道:“爷,我回来了。”
“小昭,送文祺去东厢房休息。”肖老爷子吸一口烟,朝老宋扬了下手,视线重新落回肖谔身上,“你来一下。”
肖谔迈过门槛,反手掩上正房的屋门,脚底地砖上撒满了大小不一的光斑。他上前两步,刚要跪,烟杆子轻磕两下桌面,老爷子没好气的斜他一眼:“节也过了,又没到寿辰,跪什么跪,折煞我呢?”
“哪儿能啊。”肖谔直起身子,坐在爷爷旁边的木椅上,两人中间隔着一张方桌,“这不空着手回来,怕您怪罪吗。”
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哼”一声道:“少来,我什么时候怪过你?只要你做事有分寸,有把握,想清楚了,我对你没有任何要求。”
肖谔拿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一口甘甜的茉莉:“想清楚了。”
老爷子摸了摸长杆上挂着的丝绸烟袋,停顿半晌,才问:“你对文祺是愧疚,还是真动了情?”
肖谔想回答,老爷子却没给他这个机会:“文祺离开的时候才十三岁,你也不过十六,何来的感情?你对他产生的情愫,是从你的愧疚中衍生出来的,你自责,所以想保护,你后悔,所以想偿还。”
脚边的“红子”在鸟笼里不停扑腾着翅膀,老爷子抬手揩了把胡子:“往后的路还长着呢,该怎么做,希望你能慎重考虑。”
“您应该了解我,我不是个会随便动情的人。”肖谔放下茶杯,食指弯曲在桌面叩了叩,“我一向长情,不分年龄,也不想把这种感情定性。我很清楚,我想要和谁在一起,走完这一生。”
片刻的安静过后,老爷子问:“文祺愿意吗?”他长长的吐出口烟,又问,“文家答应吗?”
肖谔顺着椅背往下滑了滑身子,抬脚踩上椅子腿,缩起脖颈眯着眼,扬手划拉两下板寸:“给我一年时间,我会还文家一个健康的文祺,至于其他的……”
肖谔扭头冲他爷没心没肺的笑道:“只要文祺过得好,我怎么样都可以。”
三个大人坐在石椅上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老宋详细的描述了一遍肖谔是如何与陈老板斗智斗勇,把文祺带回来的,也从方铭礼那儿彻底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禁感慨:“没想到这俩孩子这么命苦。”
“往后不会了。”一片叶子落在芳姐火红的旗袍上,她拾起来放进面前的茶杯里,“打从肖谔一进门,我就瞧出来了,那双眼睛里,终于又能看见光了。”
东厢房面积很大,却只有两个房间。文祺穿过厅房,走进卧室,抬头环视一圈,无论装潢还是摆设,都太过单一古板,棕木门窗,棕木衣柜,棕木材质的床,除此之外就是一水儿的白墙。
他抱着雪貂坐上床铺,踢掉棉拖,躺在枕头上,对着天花板眨两下眼睛,又一个鲤鱼打挺立起身子,规矩的穿好鞋趿到书桌前,拉开木椅。
肖谔走进来时,就见文祺身体前倾,和趴在桌子上的雪貂鼻尖对鼻尖。他先是吃了一小下小家伙的醋,然后问道:“怎么不睡会儿?”
文祺扭脸看着他,扯起衣襟,闻了闻味儿后,皱起眉头。
“旁边就是浴室。”肖谔笑着拉开柜门,选几件干净的长袖,黄的绿的红的蓝的,转身问,“想穿哪件?”
文祺丝毫没犹豫,指了指红色。
肖谔张着嘴,愣住了,半天没能发出声来,回过神时鼓起腮帮子呼出口气,把红长袖叠好放进浴室的衣架上。
文祺洗澡的时候,肖谔回正房用餐,期间跟方铭礼谈了谈自己的想法,希望在文祺恢复健康之前,不要让任何人打扰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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