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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主有病 (杨溯)


  可是那又怎样,他们堂堂锦衣卫,难道还怕一个在妓院里打杂的小厮?
  一个锦衣卫打头,其他锦衣卫跟在他身后怒吼着扑上前。持厌眼皮猛地抬起,就要出刀,然而出刀的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他现在不是刺客,不能杀人。于是手腕一翻,刀刃反射着太阳光掠过锦衣卫胸前的纹绣,持厌挥刀向下,以刀背迎敌。
  与此同时,百里鸢绕过他们跑向屋子,阿雏在屋里凄厉的哭喊着,那样的声嘶力竭,那样的无助。百里鸢越靠近屋子身子越冷,仿佛置身于大雪纷飞之中,深深地埋进了雪里。她隐隐的知道里面会发生什么,她头一次害怕面对。她见过尸横满地,也见过血流成河,却没有见过女人纤弱的身体被男人欺辱,像一朵被拦枝摘下的艳花。
  她一脚踹开了门,天光照进去,地上两个衣不蔽体的男人被刺目的亮光吓了一跳,从女人的身上爬起来。百里鸢看见了阿雏,她缩在榻角,竭力去够榻上的被子遮住自己雪白的身子。可百里鸢还是看见了她身上的青紫,在白白的身子上显得格外刺目,像凋残的梨花,被践踏得体无完肤。
  阿雏在哭,哭声呜咽在嘴里,吞吞吐吐听不分明。百里鸢没有看那两个男人,只是望着地上的阿雏。她的哭声牵引着百里鸢胸中的暴怒,在她的身体里游走,犹如烈焰一般将她吞噬。
  该死,百里鸢缓缓握紧拳头,他们都该死。
  有个男人的衣裳堆在百里鸢身边的黄梨木八仙桌上,他一手捂着下面,一手伸过来拿。阳光下一道刺目的亮光一闪,紧接着是男人凄厉的尖嚎。正和持厌扭打的锦衣卫们掉过头来,震惊地看见百里鸢把阎总旗的手钉在了桌上。
  百里鸢扎得太猛,鲜血溅了几滴在她瓷白的脸上。她的眼神里透着狰狞的凶煞,像一只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娃娃,一时间连房里的张小旗都吓得忘了去拦住她。
  “你们的主子是谁?”百里鸢慢条斯理地扭动匕首,刀刃研磨着皮肉,发出令人牙酸的粘腻声音,“锦衣卫指挥使杨大人,还是司礼监掌印沈玦?没关系,你们尽可以去告诉他们我要了这个人的手。但是要记得报上我的名字,”百里鸢盯着哀嚎的男人,咬着银牙道,“朔北,百里鸢。”
  “百……百里……是朔北女侯。”锦衣卫面面相觑。
  “没错,就是本侯。”百里鸢扭过头来笑,“记得要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否则,恶鬼会追上你们,把你们……统统吃掉!”


第103章 一念长思
  夏侯潋正在诏狱里旁听南镇抚司的百户审讯伽蓝暗桩,梳洗断锥的招式全走了一遍,就差把他的脊梁骨挑出来,那暗桩还是死闭着嘴巴不开口。牢房里泛着一股血腥气,鲜血牵线似的从那个暗桩身上滴落下来,在刑架底下落了一摊。红腻腻的,在烛光底下看起来像脂粉盒子里的胭脂膏。
  夏侯潋看得心里不舒坦,好几次想要出去透透气,但还是忍住了。锦衣卫和东厂虽说都是沈玦的鹰犬,但毕竟分属不同衙门,暗地里不大对付,不能让他们看了笑话。这些锦衣卫对这种场面早已司空见惯,就是夏侯潋自己的下属也面不改色,只有夏侯潋刚上任没多久,还不习惯这样惨无人道的审讯法子。
  暗桩终于供出了伽蓝暗桩在京津一带的布局,不过他被逮住,布局很可能已经变了。夏侯潋问他伽蓝传递消息用什么法子,暗桩半死不活地抬起眼皮子,道:“用唇语。我们从来不碰面,只遥遥用唇语应答。”
  又是夏侯潋没听过的新法子,段九上任之后改革了不少关节,现在的伽蓝早已不是当初的伽蓝。“唐十七在哪?”夏侯潋又问。
  “不知道,他老早就被段先生带走了。”暗桩喘着粗气说。
  夏侯潋慢慢握紧拳头,沉声问:“你们当真没有暗巢?”
  “没有了,”暗桩说,“段先生说巢穴是等人来一网打尽,真正的隐匿当如盐入水,现在我们都在正经铺子里做活儿。”
  “持厌在不在伽蓝?”
  “没听说过。”
  “你们还有多少暗桩在城里?”
  “不知道,”暗桩顿了一下,道,“我只知道,很多,很多。”
  “多到什么程度?”
  暗桩抬起头来,对夏侯潋奇异地笑了一下,“你一出门,就能遇见。”
  诏狱里沉默了,地牢里冰冷又潮湿,大家像泡在一缸冷水里面,彼此相望,都是泡得发白的脸色。夏侯潋忽然想起那天段九说天下黑道,同气连枝。只有把阴影连成一片,才能无处不在。他心里慢慢沉下去,仿佛看见唐十七在那黑暗的最深处,绝望地看着自己。
  “百户大人!”一个锦衣卫急匆匆跑进来。
  百户眉头一皱,瞪了他一眼,“慌慌张张做什么?没见小沈大人在这儿么?”
  锦衣卫看了看夏侯潋,一时竟顿住了脚步,不知道要不要说。
  百户又瞪他一眼,骂道:“厂卫一家,你吞吞吐吐的娘们儿样是要做给谁看!”
  锦衣卫连忙拱手,道:“胭脂胡同出事儿了。阎总旗带人去查刺客,不小心冲撞了临北侯,被……”他偷摸看了百户一眼,咽了咽口水道,“被临北侯钉了右手。”
  厂卫俱是一愣,自魏德掌权以来,还没人敢对厂卫这般无礼。百户气得拍桌子,茶杯被震得哐哐响,“临北侯是哪旮沓冒出来的穷酸小侯?这是不把咱们督主放在眼里!”
  夏侯潋看了他一眼,道:“督主向来教导咱们要行事谨慎,莫要多生事端,大人还是仔细自己吧。”他扭头冲那个锦衣卫说,“你这话儿说得没头没尾,胭脂胡同那么多妓院,哪家出了事儿?阎总旗又是怎么冲撞了临北侯?据我所知,临北侯就是一个女娃娃,怎么就能钉住一个七尺大汉的手?”
  那锦衣卫慌忙下跪,道:“回大人,是云仙楼出了事儿,阎……阎总旗搂了云仙楼的红倌人阿雏,那小君侯见了,不知怎的就发起脾气来,把阎总旗给钉了。”
  “阿雏!?”夏侯潋心里一惊,一面扯着那个锦衣卫问话,一面往外走,间隙里叫了一声,“备马!”
  他径直出了南镇抚司,接过番子手里的缰绳翻身上马,挥鞭往胭脂胡同赶去。这帮狗娘养的官官相护,逮个鸡【巴】的刺客,难怪沈玦名声这么差,都是这帮杀才糟蹋的。夏侯潋气得胸口疼,一面又担心阿雏。他刚进东厂的时候还会去云仙楼喝酒,后来被上面批了一通,说国丧期间不许玩乐,就再也没去过了,没想到今日再去就是如此光景。
  街面上人流涌动,骑在马上望过去全是黑压压的人头,两边店铺的招子伸到半空,在风里面扑扑地打着。夏侯潋策马经过西四牌楼底下,人群挡住了路,番子在前面使劲儿吆喝,人才慢慢闪出一条路来。夏侯潋看着底下的人,每个人的嘴巴都装了簧片似的动个不停,空中无数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辨不清楚到底谁才是伽蓝暗桩。
  他莫名有种被窥伺的感觉,好像四面八方都是伽蓝暗桩的目光,黏在身上躲不过也甩不掉。他们用唇语传递着消息,告诉同伴他要去胭脂胡同。
  他在云仙楼门前下了马,直奔阿雏的院子。远远地就看见一群锦衣卫站在那,还有一群长随模样的人和他们对峙,约莫是临北侯的家仆。
  夏侯潋走过去,番子把两拨人推开,给夏侯潋让出道。夏侯潋踩上石子路,脚下忽然磕绊了一下,低头一看是一把绣春刀,上面沾了血,扭头便看到几个受了伤的锦衣卫站在花坛边上龇牙咧嘴地互相包扎。回头看临北侯的家仆,身上干干净净,没人受伤。
  夏侯潋皱了皱眉头,但来不及多想,直接进了阿雏的屋子。一进屋就看见一个十二岁模样的小女孩站在黄梨木八仙桌边上,手里攥着一把镶金匕首,匕首下插着一个男人的手。那男人身量胖硕,衣裳没穿好,腌臜玩意儿在敞开的衣襟下若隐若现,还有个穿着飞鱼服的男人拱手站在边上哀声告饶。
  阿雏坐在落地罩边上擦着眼泪,脸上的胭脂被眼泪浸出两道污痕,红红白白,看起来很是憔悴。
  张小旗看见夏侯潋,两眼一亮,像是看见了救星,忙走过来道:“小沈大人您可来了!您快帮咱们劝劝小君侯放过阎总旗吧,您看这手也扎了,人也教训了,我们不就是……不就是要了一个妓女么?犯得着这样大动干戈么?平白伤了和气。”他转头又冲百里鸢呵腰,“卑职都是为厂公办事儿的人,料想小君侯也不愿督主难办吧?”
  夏侯潋朝百里鸢作揖,“还请小君侯高抬贵手,容卑职将他带回去发落。”
  张小旗在一边帮腔,“是啊是啊,罚月俸还是降职,都使得都使得。”
  百里鸢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夏侯潋,这是她第一回 看见夏侯潋,持厌心心念念的弟弟。他有极为锋利的眉目,长而浓的眉毛,黑而深的眼睛,肤色黑了些,是成日在太阳底下奔波晒黑的,绷着脸皮的时候隐隐有一种煞气。那是他洗不掉的刺客印记。
  “小沈大人,真是幸会。”百里鸢漠然道,“发落,怎么发落?你会杀了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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