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袍泽 完结+番外 (冷音)


  可他毕竟是极为冷静自持的人,便是因状况不佳而难得地有些伤春悲秋,却也不是就这么自怨自艾起来的人。故又自一个深深呼吸吐气后,行仪举止俱完美无缺的他已自重新迈步前行、强撑着越渐沉重的身子仪礼端方地继续往城门的方向行了去──
  “真是的……为什么我得帮那家伙?”
  “炽!且不说柳相乃是当朝宰辅,单是他和冽予之间的渊源,便已当得你一点举手之劳了不是?”
  “好啦好啦……”
  却在此际,但听前头一阵对话声随两道足音由远而近,入耳的话题言词让听着的柳靖云不由有些讶异地挑眉抬头,只见方才离去的于光磊已然去而复返,还拉着不情不愿的白炽予一路奔了过来……瞧着如此,知道两人是帮自个儿来了,饶是柳靖云并无倚靠他人之意,心下亦不由几分暖意升起,遂在二人驻足时蓦地一揖微礼,苦笑道:
  “抱歉,劳两位担心了。”
  “……算了算了,知道就好。”
  硬给情人拉来、对柳靖云的印象亦称不上太好的白炽予本存了半肚子气,可瞧对方一知晓自个儿来意便这样真诚地施了一礼,心下却哪还计较得下去?没大没小地挥挥手让其无需客气后便自抬臂撑扶起对方、在于光磊的随同下仗着一身功力硬是将柳靖云一路“架”出了皇城。
  白炽予这过于随性的“举手之劳”让给被迫帮忙的人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却因没什么挣扎的气力而只得认命接受了对方的好意、仪态尽失地“走”完了那段让他走得十分艰难的路程。
  只是谁也没想到的是:三人一行甫出皇城、打算帮人帮到底的白炽予才想着将他继续“架”到柳府马车停放的地方,不想一抹身影却于此时骤然闪至身前,竟是探臂一勾便将本给擎云山庄三庄主架着的当朝宰辅夺了去!
  这下变生突然,白炽予猝不及防下只得一个横身先将自家情人护住,同时周身功力运起、阵势一整便待伺机将给劫走的柳靖云从贼人手中夺回,却方定睛瞧清楚那“贼人”样貌,便已因对方的表情与动作而彻底呆了住。
  ──但见前方一丈处,一名身着深青色武者服、容貌刚毅、气度冷厉的男子正以一双锐如刀锋的冷眸睨着自个儿,先前出手夺人的那只右臂却正占有般地紧紧箍锁在柳靖云腰间,而“被夺”的后者神情间却不仅未见分毫惊慌、反倒还是隐隐带着几分苦涩和无奈地……白炽予毕竟是过来人,瞧着这模样哪还不晓得眼前两人的关系并不一般?无意掺和进别人情侣吵架的他当下索性收了功力、也不多说什么便自带着犹是一脸茫然的于光磊上车回府去了。
  见二人连一句招呼都不打就走,柳靖云便不至于小心眼地为此记恨,心下亦不由一阵无奈。原因无他:那名突然出手劫他的“贼人”不是别人,正是今日他千方百计想避开的齐天祤……只是如今木已成舟,那让他难以面对的人亦正罕见地板着一张脸用那双锐眸怒视着自个儿,给对方铁臂箍得无处可逃的柳靖云微微一叹,却终只得如同晨间一般用惯常的冷静自持武装起自个儿,唇角一抹略带复杂的淡笑勾起、温声道:
  “既然来了,便一道回去吧。”
  “……我本就是来接你的。”
  齐天祤脱口的音声冷沉,而在瞧见怀中人额际颈间无从掩饰的薄汗和明显较之平时苍白了少许的容颜后眉头一皱,又道:
  “既是身子不适,为何还这般勉强自己?”
  “我有我的职司,自不是说放就能放的。”
  微微侧首避开了那令此刻的他难以逼视的眸光,柳靖云寻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答道,容色却已因心底此刻的紧绷而又更白了少许……瞧着如此,齐天祤纵有千般疑问,亦无法在这种情况下脱口──更别提前方守卫皇城的禁军还正有意无意地朝此处瞥来──而终只得在抬袖替对方拭了拭汗后就着眼下的姿势强硬却也温柔地将人扶抱起,在不至于让友人因此失仪、却也不必费什么气力的情况下上了前方停驻的柳府的车驾。
  “……是谁下的药?”
  却到车驾起行、车轮辗过石版路的规律响声传来,又自强硬地以身为枕让柳靖云靠着减震的齐天祤才再度开了口。音调冷沉尤甚先前,更带着几分无从错认的杀气……不愿细辨对方的沉怒有多少是因自个儿昨夜的失态与可能流泻的情思而起,柳靖云索性不让自个儿深想,仅就事论事地答道:
  “多半是仇氏的人吧,想以孝期行房为由设套污我名声……”
  顿了顿,意识到尽管昨夜缠绵欢好的对象是身旁无故遭殃的挚友,那“孝期行房”的罪名仍是坐实了的,顶多是不会外传、更不会有哪个丫环不明不白地流落到外出言指控,柳靖云心下复杂之情愈甚,却终仍是语气一转,软言柔声道:
  “这事儿我自会处理,你入禁军的事才刚定下,千万不要冲动。”
  他平素虽性情温和,可真动起手来却是雷厉风行、不留情面,故齐天祤虽有心替他出气,却因同样熟知这点而在听得如此一言后有些憋闷地按下了原先的打算,只一个抬掌覆住他双眼,讷讷道:
  “是我不该提这些……你好好休息吧。”
  “……嗯。”
  知道这是友人应承了自个儿劝阻的意思,柳靖云虽对昨夜的“后果”何时会爆出有些心惊胆战,却因身子的疲惫和此刻看似与往日无二的相处氛围而终暂时放松了身心,轻轻一个颔首后便在那只宽掌的覆盖下阖上双眸、靠着齐天祤于车上小憩了起来。
  ──只是随着车行渐远,给他压抑多时的疲惫袭卷,却是让柳靖云休息休息着不知不觉便沉沉睡了过去……由那转趋规律的吐息听出身旁人已然熟睡后,犹自木着张脸的齐天祤混杂着几分苦涩的眸光微柔,而终是一个倾身、尽可能不影响到对方地将柳靖云的身子深深包拥入了怀──
  * * *
  许是积沉的疲劳过多、哄他入睡的人又有意放任纵容,当原先只打算在车上小歇一会儿的柳靖云终得由睡梦中醒转之时,已是第三天的午后了。
  知晓自个儿竟就这么睡了两天两夜、自个儿院里的人却都由着齐天祤的意思不将他叫醒时,便是清楚朝廷那边自有人替他告假,柳靖云却仍是难得地将柳诚等几位心腹家人发作了一顿……只是听着柳诚一声不吭地领完罚后才直言“已看不下去他如此苛待自个儿”,又告诉他齐天祤自打七天前入京住进相府后便已越俎代庖地一点一点打理起了内宅事务──这些原是由他过世的妻子负责的──还将一切处理得井井有条,却是让听着的柳靖云心下一时复杂莫名,突然发觉自己竟有些看不懂那个认识足有十五年的人了。
  ──毕竟,就算在得知了自身的愚昧、并将彼此的关系重新拉回“挚友”份际上的这八年间,他也没少替因驻守地方而聚少离多的友人打点仕途上的一切……不论是地方上的人际脉络;又或是朝中、军中上下的关系梳理。以齐天祤不善逢迎的脾性,能不受小人阴谋暗害顺利地做完一任杭州守备、又在转入西蜀大营后在那个地方豪族──便是碧风楼──势力大过一切的地方过得如鱼得水,自然是因为有他在背后默默运筹帷幄的缘故。这么多年来,不声不响暗中照料对方的角色一直是由他担纲的;却不想彼此的“地位”,竟也会有像这样调转的时候。
  曾几何时,昔日不通人情事故、总需得自个儿在往来处事上多方提点维护的人,竟也有了这般俐落的手腕?虽说那强硬而固执地关心他健康的态度仍与当年在地字营时无甚差异,可对照上彼此如今的身分地位,却是让人不禁越发感慨了起来。
  ──尤其在他趁着这被迫多出来的空档去母亲院里陪了两个孩子一阵,却听小丫头说出“囡囡长大以后要嫁给齐叔”、又听才两足岁的儿子嚷嚷着“我要齐叔、我要骑马”后。
  虽说在他们聚少离多的那段日子,每年入京都会到柳府住上一阵的齐天祤早已有了几分家人的架势、也多多少少曾和两个孩子打交道来往过,可像这样的亲昵热闹,却仍是往日所不曾有的──据母亲所言,不光是他昏睡的这两天而已……自打七天前住进来后,天祤只要一得空闲,便会来母亲院子里花上一、两个时辰陪两个孩子玩上一阵,自然让骤失娘亲的两个孩子迅速同天祤变得亲近熟稔、甚至都到了让他这个做父亲的有些吃味的地步。
  ──更可笑的是:为人父、为人友的他,却连自个儿吃的究竟是谁的味都搞不清楚。
  告别母亲和两个孩子回到自个儿院里后,思及自个儿下午醒转起身至今、短短两个时辰不到的光景里所受到的诸般震撼,柳靖云有些恍惚地孤身靠坐床畔,不知不觉间浮现于脑海中的,却是八年前将他曾经的年少轻狂彻底扭转的那一夜。
  ──以及……当他问起对方究竟是怎么看待自个儿时,天祤那番真诚深挚、却也无比残酷的言词。
  ‘自然是我最亲近也最重要的挚友、兄弟了──我虽是个孤儿、从未体验过所谓的手足之情,可以你我之间性命相托的袍泽情谊,就是俗语说的‘比亲兄弟还亲’,想来也亲不过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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