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详实的情报做后盾,在兵力充足、手下人亦没有通敌之虞的情况下,以柳靖云的能耐,对付这些顶多是粗通军事的悍匪自是易如反掌──不过五日功夫,鲁州境内最大的七路盗匪便已在他的扫荡下为之一空,与之勾结的地方豪族也被尽数下狱,却是以无数恶匪的鲜血让整个鲁州气象为之一新,于上任半年后便挟雷霆之势迅速将鲁州本已延续了五年之久的匪患解决了大半。
可他所做的却仍不只于此。
尽管必要时不得不以杀伐果决之举震慑宵小,可柳靖云最擅长的毕竟仍是偏于宽和的周旋谈判,故除去了那七股为祸最甚的盗匪后,对余下情节较轻者便改采了绥靖安抚的策略,凡主动来投便宽以待之、更可视情况戴罪立功……此时柳靖云在关外的事迹已陆续为人打听了出、又有那上千个人头的“丰功伟业”在前,那些个盗匪哪还敢不将他的话当一回事?却是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或主动投案请罪、或怀着侥幸就地解散隐遁,再没有敢像半年多前那般摆明旗帜占山为王的“勇士”;而柳靖云也在大势底定后将或剿或抚的诸盗罪行与相应的判决公告全境,内容条理清晰、证据确凿,轻而易举地便堵住了某些人试图诋毁他名声的嘴。
无论如何,见识到了柳靖云儒雅行仪之下藏有的狠劲与算计,鲁州境内仍存的豪族哪还敢再嚣张下去?自是一个个收拾了气焰夹紧尾巴做人,并认真实在地配合、执行起柳靖云所颁下的每一个政令……如此又是两年多过去,待到柳靖云任满,鲁州已是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他也在吏部考评三年俱优的同时顺利摆脱了早前的杀名,不仅得了个“柳青天”的外号,更在离任时受赠了几把万民伞,所受的爱戴自然可见一斑。
──尽管这份实绩的代价,是他三年来的夙夜匪懈,以及明知齐天祤曾入关赴京述职、却因无法擅离职司而错失的重逢。
这三年间,由于公务上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他很少有能静下心来好好缅怀过往、思念情人的机会,却总在午夜梦回间回想起彼此曾经的心有灵犀、以及在那人或撒娇或强硬的要求下展开的抚慰缠绵,然后在醒转时迎着一室空落换来满心的怅然若失,甚或黯然消魂、泪湿衾枕……
他们不是未曾鱼雁往返,可私信毕竟不同公务,彼此又才刚开始发展羽翼、仍未掌握住足够的力量,往往一封信一来一回就是小半年光景,又因是托人带信而不便谈什么儿女情长,只能在信中委婉转述近况与思念、并叮嘱对方一些应当注意的人情往来而已……相较曾经的朝朝暮暮,自是尤显道阻且长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柳靖云离京时仍在孝中,出孝后又始终忙于公务,故家中长辈虽也动过替他议亲的意思,却都给他技巧地揭过了话头──按他的心思,既已和齐天祤两情相悦、既已承诺了只和天祤一道,便是世家联姻自来无涉情爱,也断没有再将外人牵扯进他二人之间的道理……更别提和那个“外人”共组家庭、行房燕好了。幸得本朝已有卓相卓常峰这个一生未娶而官至宰辅的先例在,柳氏亦是子息繁盛、并不差他一人“开枝散叶”;在此情况下,只要能从别的方面尽到他身为柳氏子弟的责任扛住父母的叨念,一切自然再无挂碍。
──八年前,未满十六便进士及第、高中榜眼的他,仍需得暗中筹谋布置才能借外力达到自己的目标;可八年后的今日,年方二十三便官至正四品的他便与父亲仍有一段距离,可实实在在的一方大员身分,却已让他有了足够的份量按己意行事……当然,他不是一得志便忘乎所以的莽夫、不会自以为羽翼已丰便迫不及待地与父亲对上。可如今的地位无疑意味着更多谈判的本钱,行起事来自也更加便宜。
所以当柳靖云睽违三年再次回到京中、再次回到浣花巷内的柳府之时,便清楚自个儿接下来少不得得应付父母或软或硬的诸般关切和逼婚,他却全无当年仍在军中时忧心前途无法自主的不安,反倒还因这三年主治一方的经历而愈显游刃有余、气定神闲……直到得知了某件他曾一度错过的事。
──天祤即将入京了。
齐天祤上回赴京,是为了正式接掌地字营统领;而这一回,却是为了离任另调──且不说留在破军、官阶升至统领便已到头,单是他前前后后已在地字营待了七年余、如今的一十二队队长均可称为他的嫡系──尽管有一部份是柳靖云仍在时提拔的──便不免让兵部出于防患未然的理由为他另作安排了。好在齐天祤对地字营虽有着极深的感情,却仍牢记着当年同柳靖云的承诺,遂才有了这一次的进京、欲要藉此次述职的机会觅得一个能让两人重续前缘的职司。
而与齐天祤的前途未定相比,柳靖云虽同样是离任回京,却是连刻意走动都不曾便在入京面圣时得了旨意──以治理鲁州有功为由封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授兵部侍郎之职。
从鲁州知州调任兵部侍郎,照品级来看乃是平调。只是兵部尚书自前任致仕后便已空了半年有、另一位侍郎又是出了名的病秧子不管事,故柳靖云这回名义上仅是平调两侍郎之一,实际上却已与独领一部无异,乍看之下自然是极大的恩宠。
可这份“恩宠”,却不如表面上看来的那样简单──而这也是朝中上下得知这道旨意时未曾如上回那般掀起太大波澜的主因。
能官至高位的无一不是人精。虽知按眼下的发展、圣上此前一直空着的尚书之职多半便要落到柳靖云手里,可这么做与其说是出于对柳靖云的恩宠,还不如说是对其父柳明纬的交换与提醒──父子同朝为官虽是美谈,可同任六部尚书便是有些犯忌讳的事儿了,更何况柳明纬的吏部尚书还足做了八年有?圣上之所以让柳靖云有尚书之实而无尚书之衔,便是为了暗示柳明纬空位走人。
对此,柳明纬虽心有不甘,却也知晓这吏部尚书之位已是自个儿的极限、而年方二十三便已主事一部的儿子明显有着更好的前景,故考虑了五天之后,这位一心以门阀为重的柳家家主最终以“年老体衰、不堪重任”为由上书请求致仕,而在君王的再三“慰留”之下承诺了续留半年以利交接……而进一步加恩柳靖云、授其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并任兵部尚书的旨意,也在三天后正式下了达。
由于柳靖云才刚从鲁州解职回京,圣上还特意给了他三个月的假,着他好生休养一番……只是以柳靖云一贯的谨慎作风,却是早在正式坐衙前便开始了解起兵部人事与诸般职司──而这,也正是他之所以能在齐天祤到达京城前便知晓对方即将赴京述职的理由。
上一回天祤入京,人在鲁州的柳靖云收到消息已是三个月后的事,根本没来得及请人代为照料、接待对方一番;故今次知晓此事后,他当即让人将自个儿院中的客房收拾了出,并让柳诚时刻关注驿馆方面的消息、一待齐天祤到达便即通知他前去迎接。
柳诚是家生子,打七岁起便跟在了柳靖云身边,便是主子从军的那些年未能随侍在侧,对这位柳府大少的性格仍算得上十分了解。故听得如此吩咐之际,头一次见着主子这般看重一个人的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还是直到再三确认才理解到主子说的当真是“通知他前去迎接”而不是“将人接到”府上来。
柳靖云在京中虽素以谦和有礼闻名,可这“有礼”说的是遵行应有的礼制、而非不论对方尊卑亲疏都以大礼待之。故以他如今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的身分,却要亲自去迎接一个充其量只是正五品上的军官,自然便意味着双方的交情非同一般了──而柳诚跟在主子身边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遭见着平日总一副温稳持静、万事不萦于心的大少爷对一个人如此上心……只是他向来本份,也晓得自个儿的荣辱成败俱系于主子之手,故心下虽觉诧异非常,却仍是规规矩矩地领了命、另带了两个小厮便往驿馆蹲点候着了。
而得着驿馆伙计使眼色暗示“正主儿到了”,却是他开始蹲点后第二天正午的事儿……柳诚循着对方的眼色望去,只见一名身着武服、气质精悍,且一双眼确如自家主子所形容的那般“神目如电”的英伟男子正板着一张脸请人安置马匹准备菜肴,虽不若柳诚所见过的大官那般全身上下俱透着一股“养颐体、居移气”的雍容威势,却另有一种令人暗觉胆颤的凌厉凛冽──更别提那人似还察觉了他的目光,竟在他好奇打量时回头睨了一眼──那种整个人瞬间如坠冰窖的感觉让柳诚一时几乎想掉头就跑,却是足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压抑下了这份胆寒惊怖、挥挥手差了一名同样有些双腿打颤的小厮回去报信了。
──当然,在此之间,忠心的柳诚仍只得任命地继续盯梢,同时暗暗寄盼着那位大爷不会因此便误认自个儿有什么歹意上前揍人……好在他所担心的事终究不曾发生。便在他心下忐忑之情愈甚、几乎都想藉尿遁溜号一下之时,身后已是蓦地一只掌轻搭上他肩头、一阵熟悉的嗓音随之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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