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匡业临危应变,当即颁布三大令和四十八小令,治政、治民、治军,收效显著。
他说:“方侯走了,容国的天下,孤来撑。”
在主持方羿葬礼时,君王虽心中悲痛,却也顾着大局没有情绪失控,只定定站在最高处,望着那口黝黑的棺木,眼眶微红。
棺是空的,当初江仲远带着几千精骑去追,无果而终,尸骨无存。
方羿是异姓侯,但他的真实身份,卫匡业是清楚的。所以即便异父异母,他也视方羿为亲兄长。在方羿面前,他不是竞争王位的对手,只是个涉世不深,但前途无量的君王。
故而,他颁布王诏,以亲王之礼,厚葬方羿。
尽管他知道,去为英雄,归成枯骨。
而他们连枯骨也没捞到,下葬的,只是一口装了方羿盔甲的空棺。
时间流逝,少年初成,这份悲痛俨然被时间消磨。卫匡业此时已是思想成熟的君王,广受天下苍生称赞。
“云舒,这次江南突发洪灾,崔大人赈灾功劳颇大,孤打算布些赏赐。”
他七年前拜云舒君为帝师,在大决断上,虽已有了主意,却还是习惯性地交代两句。
“崔大人行事果决,此次赈灾,他十日不到便治水退洪,搭建万所民屋,估计再有半月,灾民便都能安置下来了。年事虽高,思虑却不老,合为朝中标榜。”云舒君跪坐在一旁,柔声问,“大王想如何赏呢?”
“官位右迁至正二品,至于赏银么,先搁置不论。”
升官不赏银?
“臣疑惑。”
“崔大人心性高雅,向来视金银如流沙,只醉心丹青。孤打算从国库里挑一副给他,聊表心意。”
赏赐也是要对口味的,虽说千里鹅毛,礼轻情重,但这鹅毛也要送到人心坎上,方能加重情意。
“大王英明。”
卫匡业此时顿住,眼神掠过几分不自然,“嗯......那个,云舒。”
“臣在。”
卫匡业觉着脸上发烫,索性拿了一本奏折故作镇定地看,然后,似乎是不经意地说:
“礼部尚书昨日觐见,让孤早日立后,孤......想立你为后,你觉得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大结局倒计时………
第147章 大结局(中)
“礼部尚书昨日觐见, 让孤早日立后, 孤......想立你为后, 你觉得如何?”
云舒君听到这话,愣了一愣,随即恢复如常, “承蒙大王厚爱,臣已经有家室了。”
卫匡业的脸色一沉,放下奏折, “你年过而立却无妻无妾,何来家室?”
云舒君仍是浅浅笑着,“谁说家室一词,只能是女眷?”
脑中闪过某个乐呵呵傻乎乎的大块头, 云舒君心里漾开几圈涟漪。
卫匡业看着他唇边的笑, 只觉得刺眼,“既是男人,为何不能是孤......”
云舒君说话向来喜欢留几分余地,但情这一字,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 没什么余地可说。
“在臣心中, 天上地下,只有他一个, 无人可替。”
只一句话,少年掩藏在心底的爱情萌芽便被扼杀了。但身为君王, 情绪向来不能显露于表。于是他压住落寞,最后,只扯了个君王惯有的宽容表情。
“这样......也好。”
卫匡业收回眸子,想着该如何去回复礼部尚书,他不想立后了。
“云舒,怎的这么久?”
宫门外,江仲远备了马车眼巴巴地望。
云舒君身后跟着两个太监,一个是贴身伺候卫匡业的太监首领,一个是那太监的徒弟。依照卫匡业的意思,每回云舒君出宫,他二人都要起身相送,美名曰:师徒情深。
今日,他没有立即打发这两人回去,而是走到江仲远跟前,抬手,帮他整理衣襟。
“好歹是在宫门口,穿着也不讲究些。”
话虽埋怨,语气却透着几分娇宠,仿佛相处了几十年的老夫妻。
江仲远飞速瞄了那俩太监一眼,窃贼一般退了两步,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道:“云舒,后面那两人是大王的心腹!”
云舒君似是有意而为,道:“那又如何?我对谁好,喜欢谁,触犯王法了么?”
“可,可可这传出去,大王的老师是断袖,怎么也对你的名声不好!”
“传就传罢,我可不在乎。”他一面把江仲远的衣襟打理好,一面轻声细语道,“传出去更好,省的受人惦记。”
江仲远云里雾里,“什么受人惦记?有人惦记你么云舒?是谁你告诉我,我去揍他!”
云舒君只徐徐抬眼,对上他的眸子,莞尔一笑,“不就是你么,傻子。”
华泱城一片祥和,原本的永定侯府改成了云宅,让云舒君住着。他心性清雅,住不了那么大的宅子,便上奏请卫匡业收回成命,只拨给他从前住的小院子便可,其他的部分,可改置成官府。卫匡业回绝了,他说,“方侯如今走了,住的地方该留着。孤没时间打理,云舒与方侯是故人,便请帮孤照看一二。”
云舒君点点头,允了。
江仲远武功不凡,受卫匡业器重,在军中得了个小将的官衔,无战事纷扰时,便在华泱城练兵。
茯苓和小旭的一双儿女十分淘气,七岁的哥哥经常在外面打人,行市得不得了,但是妹妹一哭,他便一下子怂了,只有轻声细语去哄。
大丫头和小八他们回了永安,在魏书黎父亲的教导下逐日显露出各自才华。尤其是小八,琴声空灵悦耳,已拜了天下第一的琴师风月子为师,遨游江湖。
所有人都以最舒适的状态活着,时而忙碌,时而悠闲,只在饭后茶间,有时会想起故人。想起那个雷厉风行的方羿,以及活蹦乱跳的安戈。
云舒君悠闲潇洒地在街上走着,江仲远乐呵着跟上去,陡然想起什么,加快脚步与他并行。
“哦对了,侯夫人刚刚来信了,让我们别忘了给还魂灯添油,七年之期马上就到了,万万出不得闪失。”
云舒君的脚步顿了顿,“好。”
珩域之境,平教之巅。
平教已在当日安戈的一声令下解散,现在,山顶偌大的殿宇只是一座空壳。
这地方阴冷,常年搜刮着凛凛寒风。其实珩域地势虽偏,但也是太阳能够照射的地方,不至于连呼吸都是凉的。江湖众说纷纭,猜测是平教常年练蛊阴气太重,或者教众死伤太大,生生用血泡出了几分阴间的寒气。
只有历代教主和大护法知晓,平教之所以阴冷,是因为其殿宇正下方,地下三丈,有一处庞大如宫殿的冰窖。
这冰窖原是用来养蛊的,安戈遣散平教之后,无蛊可养,这偌大的冰窖便空了下来。
七年了,安戈隔着一道青铜门,守着方羿的身体七年了。
当初,他纵身跳下落霞河,在辨不清方向的湍流中挣扎,拼尽最后一口气拉住方羿,便再没放手。
本以为他会同方羿一并死去,却不料再睁眼时,他反而在寒针的湖畔小屋。
屋内除了寒针,还有安戈的生父——安胄。
“你母亲临终前,给你留了个东西,本以为你这辈子都用不上了。”
他从随身的木箱子里,取出两样物件——一盏蓝色灯芯的灯,和一只装在盒子里的蛊虫。
安戈对安胄一直很陌生,这个男人,娶了他平教继承人的母亲,自然对平教是有一些了解的,即便他装成事外人的样子,从来不提。
“西施咒的事,她一直瞒着孤,其实孤早便知晓了。”
安胄的眼睛定定看着安戈,“所以,当初你进宫时,孤没有与你滴血验亲。因为西施咒入体,血统异变,你便是半人半蛊之身。即便你是我亲生,血也不会相融。从血统来讲,你中咒的那一日起,你便是无父无母的遗孤。”
安戈静静听他说着,木着眼睛木着脸,没有任何表情。方羿死后,不管多骇人听闻的消息,他都能接受。
安胄接着之前的话,“但血统异变,也并非全无用处。”他打开装着蛊虫的盒子,“这只蛊,名为‘半寿’。全天下,能唤醒它的,只有你,能豢养它的,也只有你。”顿了顿,补充道,“确切些说,是你的血。”
安戈的眼睛宛如一碗凉水,毫无波澜,“平教已经遣散,不会再有人养蛊,我也不会。”
安胄加重了语气,但仍旧是不急不缓的速度,道:“这蛊虫的名字叫‘半寿’,是阳寿共享,一人一半的意思。普天之下,仅此一只。”
话及这里,安戈才陡然被什么打中般,眸子腾然一亮,唰地看向安胄。
安胄又道:“浅近些说,你们可同年同月同日离开人世,不用经历寻常夫妻生离死别的痛苦。”
当年,白瑛气息奄奄,伏在安胄膝上,交给他这一灯一蛊。
“人间最怕两样事:一是生离,一是死别。死的人无牵无挂,倒是解脱,难的是活着的人,承受钻心刺骨的思念和自责。我白瑛的儿子,合该是重情重义的。挚爱若死,他必生不如死。与其做个活死人,倒不如,跟他心里那人一起,做一对亡命鸳鸯。”
那时,二人双双离世,谁也不会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