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行那不行,我该怎么办,固石村的百姓该怎么办?你说说看,这几个月来,那个村子是不是被丢在一旁自生自灭了,我想管管不了,他们能管的不来管,是要逼那百人去死。”
“将军慎言啊。”
宋誉背着手站了一会儿,突然转身问道:“我记得上回有人说过,甘州薛氏两兄弟运了不少粮草药材去固石村,派人去找他们,看看可还有别的法子。”
士卒犹豫了一下,道:“那两兄弟一直在固石村里没走……”
“什么?没走?”
“是,先前是为了照顾那些村民,现在,现在是走不了了……”
“你是说……”
“听闻那兄长病情较轻,但为了照顾那弟弟,便一直守在身边,那薛小少爷是快不行了。”
不知为何,听他说到这里,宋誉的眼皮直跳。
宋誉赞道:“这薛家兄弟,实在是菩萨心肠,若真在此处有了三长两短,定要为他们竖碑立庙,以彰功德。”
这一日宋誉心中都觉得抑郁非常,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闻了薛家兄弟的现状后,有些惭愧,到了夜里,甚至梦到了送给薛从的那只木鸟,它从薛从怀里飞走了,宋誉想抓,却只能眼睁睁见着那只木鸟飞入云端没了踪影,再回头,薛从也不见了。宋誉惊醒,一颗心跳得突突的,他用冷水洗了洗脸,终于冷静下来,想起固石村的事,仍旧放心不下,于是决定天亮后亲自去村里看看。
只不过是几日的工夫,曾在城下求援的村民们已然脱去了当日仅剩的生气,宋誉在村长的带领下,由几名士兵护送着,在村里逛着。村长也染了病,只是病情较轻,还有余力能陪同,只不过也不敢离宋誉太近,他走在前方两米处,脸上的白布已经发黄,露出的两只眼睛带着笑意,但外凸的模样让人不敢直视。
村里已无健康人,从前住着病患的大屋,如今住着的是油尽灯枯之人,四处死气沉沉,街上几乎没有摊贩了,也是,眼见着是在等死了,再赚那些钱又有何意义。
走了一阵,宋誉问道:“听闻薛家兄弟还在村里,可否引见?”
村长有些为难,但宋誉坚持,他只好道:“今早又有三人去了,不便让将士们动手,村里几个尚有气力的运着尸体送去北山烧埋,薛家兄长也跟着去帮忙了。”
“那他弟弟呢?”
村长叹了口气,道:“薛家小弟身子骨本就弱些,病得早,如今一日不如一日,毕竟有恩于我们,也舍不得把他送进大屋里头,仍安置在原先的所在,每日有他兄长照料着,可情形也不乐观,估摸着……估摸着就这几日了。”
“我想见见他。”
“他病得重,如今除了他兄长,谁也不让入内了,是心善的人啊,可惜来我们这遭了这等罪,将来下了地府,我们全村都没脸见他的。将军若真想见,也只能隔着门,远远望一眼。”
“无妨,我来此便是想好好与薛氏二人道谢,我作为西境守将,做的还不如他们多,惭愧得很,是我对不住各位,对不住他们。”
“将军不必如此,若说从前,我们的确对将军有些微词,可这一日日看下来,谁又不知将军的难处呢,已是够了的,不过是命罢了。”
村长领着宋誉等人来到薛从屋前,抬手一指,道:“便是这了。”
宋誉耳力好,远远便听见房里传来虚虚的咳嗽声,他越走近,心中越有一股难言的痛感蔓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人有这样的感情,也许是两人有缘分吧,可惜相逢乱世。
宋誉站在院子里,向房门走了几步,被村长阻下:“将军不可。将军乃是西境的顶梁柱,塌不得。”
宋誉心下戚然,朝屋内拱手行礼,道:“薛小兄弟,在下宋誉,奉旨镇守西境,听闻你兄弟二人高义,为固石村做了许多,是在下远不及的,在下惭愧,虚受皇恩,只晓得阵前杀敌,却无力照拂身后之人,此地有你二人,是此地之幸,在下感激涕零,如今你二人也深陷病痛中,在下无能,受皇命限制,除了空等物资,竟什么也做不到,却到了今时今日才来探望,实在不该,实在万死。”
躺在床上的薛从咳得浑浑噩噩,虽然有些耳鸣,头昏眼花,但总觉得耳畔有熟悉的声音流淌着,细细密密地戳着他。躺了一会儿,宋誉的声音还是接二连三从外头传来,让他有些茫然,像是回到了宋府,像在那些好时光里,宋誉在门外唤他吃饭,唤他出来看自己练剑。薛从一激灵,终于明白过来,那人真的来了,就在门外。
意识到这一点后,薛从觉得自己脑子顿时清楚了许多,他强行忍住咳嗽,想听清宋誉在说些什么,整个人憋得哆哆嗦嗦的。
门外宋誉继续道:“你兄弟二人之恩,宋某此生不得报,来世必将偿还。今日,请受宋誉一拜。”
屋内薛从挣扎着支起身来,爬下了床榻,地上太凉了,离了被窝,薛从情不自禁地抖了起来。阿誉,我好冷啊。
薛从跪在了地上,也朝门外伏着。眼泪却比他本人有生气,一道道流出,打在地上。他心道:“夫妻对拜。”
阿誉,我们礼成了,黄泉路上,我有名分可以等你了,真好。
两人隔着一道门,伏拜在地,心中滋味各不同。
待宋誉走后,薛从终于忍不住,刚松下劲来,一口血猛地喷了出来。
傍晚时分,薛咏年回了村,彼时宋誉等人已经回肃州了。村长邀他进屋谈了一会儿,也不知说了什么,出来时薛咏年面色沉重,一言不发,而送他出门的村长却显出这段时间来最放松的模样。
薛咏年来给薛从送饭时,薛从已经醒来过一次,爬上床了,只是地上的血迹无力遮掩,映了薛咏年一眼,着实吓了他一跳。
“你怎么了,还好吧?”薛咏年急忙来到薛从床边。
薛从摇了摇头,露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笑来,道:“没事,可能咳厉害了。”
薛从默默吃了饭,胃口虽仍旧不好,但倒是比前几日吃得顺畅了些,呕吐得少了。
待薛咏年要将碗筷拿出去时,薛从制止住了他,示意他坐下。从薛咏年刚进门时,薛从就觉得他看起来有些不对劲。
薛从道:“你有话说?”
薛咏年苦笑道:“不想你病成这样,还是如此机敏。”
“何事?”
“今日宋将军来过。”
“我知道。”
薛咏年犹豫一番,道:“村长方在与我谈了,他说,前几日听到守军闲聊,似乎是朝廷已经不打算管这里了,今日见宋誉的言行,也证实了此事。大家被圈在此处,是在等死,每日熬着,却毫无希望,不如……”
“不如什么?”薛从有些紧张。
“村里去年兴鼠患,还有些药,村长说,他打算一了百了。村里的人拖一天,惨一天,宋将军也被连累着要分心照管这里,听闻苍州最近也出了一两起疫病,他还得看着那头。”
见薛从面无表情陷入沉思,薛咏年急忙解释道:“但村长的意思是让我们离开,每日换防时,通向大鸣山的路口会有一阵疏忽时期,虽然不到半柱香,但也足够我带你走。咱们只两人,不会被人发现,到时候从旭川走,绕远路往旻州去,看看能不能到丰州,只要能走得出去,总有办法的。”
“咏年兄……”
“你说。”
薛从突然笑了,道:“我还挨得到那时吗?”
一阵沉默,薛咏年握住薛从的肩,道:“你称我为兄,我便有照顾你的责任,我一定会尽力让你多活些时日,假如能挨到旻州,便有生机。”
“我病成这样,就算不害了你,路上若害了别人,那就是把他人的生机夺走了。咏年兄,你知道这事不道德。”
“薛从……”
薛从咳了起来,觉得脑袋更沉重了。薛咏年耐心地抚着他的背,待喘息声渐轻后,才温声道:“我知你心善,可这几日不知怎的,我总想起初见你时的模样,那时说到肃州,你是多向往,那人在等你呢,薛从。我是优柔寡断的人,这里的人,我想救,你,我也想救,大家多活一日是一日,我不怕死,我只是怕身边的人死了。”
“咏年兄,真正慈悲的人是你。”薛从手里捏着一只木鸟,轻轻说道:“我实话告诉你,我心中没有大爱,只有些见不得人的小爱,若要死,大家便一块儿死吧,我所作所为,只不过是为了一个人而已,我来此地是为了他,我愿与众人同死,也是为了他,只要不累及他,薛从九死不悔。”
薛咏年皱着眉,语气中略带试探,“他……”
薛从苍白的脸上扬起笑意,眼睛也有了光,道:“你今日差点就见到了。”薛从咳了几下,拂开了薛咏年要去拍背的手,缓了几口气后,道:“我从京城来,只为他一人,咏年兄你不必再将我想得如何伟大,这条命交代在这最好,自染病以来,我便将这里当作此生最后的归宿,我不走的。你身体健壮,若想趁病情不重时离去,那便尽快走吧,不用为了我这样的人再费心神,我不值得。”
薛咏年从薛从房里出来后,神色更加沉郁了。他抬头看夜空,今夜云系较多,见不到星月。薛咏年突然觉得自己和固石村之间有了万丈之距,他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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