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将军刚从陛下那里出来,听伺候的宫女说,陛下替邕王说了亲。”
周镶睫毛微动,眼皮缓缓撑开,他从塌上起来,手碰到了酒壶,青瓷落地摔成了几块。他似有了些精神,歪着头道:“那赵之烽说了什么?他可答应?”
“赵将军像是说早已有了爱慕之人,又说如今天下不平,回绝了陛下。”
周镶轻轻哼了一声,他一下子又躺了回去,看着红纱床帐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喃喃道:“爱慕之人……”
赵不息知道他哥是生气了,这几日便没有出去,再加上身体维持着稳定,他便也不担忧。每日在房中与剑客私语,谢郴剑问他,你要一直都不出来了吗?
虽是见不到人,可赵不息还是不由自主摇头,他对着空气晃脑袋,晃完又干巴巴的缩了缩脖子,坐在椅子上,一本正经地翻着诗书,眼神看向别处,他对谢郴剑说,自然是不可能的,只是上回喝的血多,大概维持的时间也能久一些。
谢郴剑沉默了两秒,他低声道,桃花开了。
赵不息一愣,又听剑客私语,不想去看看吗?皇城外的桃花都开了。
赵不息合上手中的书,仰起头看向窗外。冬日渐去,春日复苏,光是大好,春意绵绵,绿意夹着些许颜色,算是这世道给他们这些人唯一的一点怜悯吧。
赵不息推开门往外走,微冷的风拂面,他嗅到了空气里的青草与花香,也听到了几只鸟雀的声音还有……下人之间的议论。
他的听力变得尤其好,侧耳听着,面色便是一白。
陛下赐婚……邕王之女……守孝三年……三年之后便成婚。
赵不息双眼发红,心中是不敢置信,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去质疑赵之烽,可那股怒火,焦躁的急迫的嫉恨的怒便是控制不住地往外涌。他朝那些窃窃私语的奴仆走去,面色阴沉,下人一看到他便都是惊吓,低下了头,赵不息问:“你们在说什么?”
无人敢应,赵不息何曾这般过,他一直都是笑盈盈和善的。他见没人回答,心里的怒不消反增,又上前一步,理智像是被一双腐烂的爪子狠狠撇开,他掌控不了自己的身体,伸出手一把就要撕下去。听着旁人尖叫,便在此刻,手突然被抓住,他扭过头,双眼赤红,目光直勾勾瞪着谢郴剑。
剑客喘着气,他一把抱住赵不息,“你怎么了?”
赵不息发出一声似哭的哽咽,他抓着自己的手臂,浑身都在颤抖,“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几个下人都吓傻了,谢郴剑蹙眉,持剑便要灭口,被赵不息一把拉住,他大喘着气,“不要杀人。”
谢郴剑深吸一口气,他道:“他们知道了。”
那几个下人似刚反应过来,立刻下跪道:“公子饶命。”
赵不息忍得很痛苦,这段时间来的平静,让他以为自己已与旁人无异,可如今看来根本不是。非人就是非人,他这一生都要活在阴霾之中,永无天日了。
他觉得难受,可剑客又何尝不是。不能灭口,他便把那几人都打晕了,随后抱住赵不息的腰轻轻一跃跳上屋檐,他对赵不息道:“赵不息,不要害怕。”
“我被人发现了。”赵不息蜷在他怀中,声音很低很低,“我哥也会知道的。”
谢郴剑不语,而是搂紧了赵不息。
三月春风,桃花如雨。
危机四伏的皇城外竟是一片桃花林,花瓣洋洋洒洒与春风同携。谢郴剑双脚点地停下,小心翼翼把赵不息放在一株桃树下。赵不息低头不语,谢郴剑蹲下`身来,他捧起赵不息的脸,指尖轻轻划过赵不息泛红的眼眶。
“哭了?”
赵不息点头,“嗯。”
“不要哭。”
赵不息抿嘴,他说:“我忍不住。”
说着轻轻眨眼,一滴为赵之烽流的泪落在了剑客的手背上。人是冷的,血是冷的,偏偏泪是滚烫。
剑客觉得自己的手背好像被烫穿了,他低声道:“没事的,没人会发现。”
此话刚落,一支冷箭穿过剑客的身体。赵不息一愣,他根本没反应过来,双眼瞪大,喉咙里发出撕裂的呜咽,他喊谢郴剑的名字。剑客低头怔怔地盯着自己胸口的箭,赵不息往前,一把抱住他,“谢郴剑,你怎么样,谢郴剑……”
喊声突然止住,他呆滞地看着那支箭,羽上刻有一字为“烽”,赵之烽的烽。
赵不息双眼发红,又看向谢郴剑,就见谢郴剑双手捂在心口,他捏住箭末端,抿着嘴唇,把那支刺入他身体内的箭一寸寸往外拔出。
他深吸一口气,心口淌下黑血,落在花瓣上,绿草枯萎,一株桃树瞬间凋谢,无数花瓣跌落。剑客仰起头,把刺入胸口的箭往密林抛去,下一秒便听一声惨叫。
做完这一切,谢郴剑精疲力竭,倒进了赵不息的怀中。
第22章
赵不息呆滞地捧着剑客的脸,喉咙里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了,他叫了一声,剑客一动不动,但是心口的血很快干涸,赵不息猛地把他抱紧。
就在此时,几声凌乱脚步纷至沓来,赵不息后背绷紧,他双眼发红,看着从树林里走出来的人。
赵之烽手持剑走来,他的目光在那摊黑血和箭身上停顿数秒,随即又看向赵不息。他往前,赵不息搂紧了剑客,与赵之烽对视。赵之烽皱起眉,心里忧怒驳杂,他对赵不息道:“小盼快过来,此人已感染了瘟疫。”
赵不息一动未动,赵之烽身旁的下属蓄势待发,赵之烽皱起眉,他快步上前,要把赵不息拉开,手却被赵不息狠狠甩去。从来都是乖顺的弟弟,第一次反抗他,仰着头注视着他的目光像是淬了毒药,赵之烽惶然无措,便听赵不息问:“哥哥,你要成亲了吗?”
赵之烽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皱皱眉,“谁和你说的?”
赵不息握紧了拳头,“你只要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陛下是和我提过,可是……”
赵之烽的话还未说完,就见谢郴剑微动,赵不息立刻低头,伏在剑客耳边,“你怎么样?疼吗?”
赵之烽看着赵不息的反应,眯起了眼。
谢郴剑睁开眼,朝赵不息摇头,赵不息长松了一口气,眼泪珠子一颗颗砸下去,剑客看着那些泪花,心里竟然觉得喜悦。赵之烽在旁脸色阴沉,他能感觉到赵不息身上的变化,那变化让他觉得心惊。
此时此刻,不管这个剑客是否已感染了瘟疫,他都要杀了此人。
他出剑,从赵不息眼前划过,却不料赵不息竟然反应如此快,一把揽过谢郴剑的半个身体,把人拉到了身后。
他就挡在谢郴剑面前,看着他哥挥起的长剑,赵之烽面色铁青,他道:“你让开,他已是感染瘟疫,过不了多久就会发作。”
赵不息摇头,“不要杀他。”
赵之烽一把推开他,剑客虚弱无比靠在那株枯了的桃树下,满地都是没了生气的花草。赵不息没有让开,他趴在谢郴剑身前,流着泪,抽出谢郴剑的剑,划开自己的手臂,黑色的血淌落。
赵之烽瞪大眼,四周发出一片抽气,只听赵不息的声音,他说:“哥哥,我也感染了,你要把我一块杀了吗?”
赵之烽似乎被吓到了,他的剑缓缓落下,上前一步,怔怔地看着赵不息手臂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怪物”,随后听到弓弦绷紧拉开,几支箭随风而出,赵不息浑身一震。他仰起头,呆滞地看着赵之烽,眼中的白成了红,他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
赵之烽勃然大怒,“谁放的冷箭?”
没人回应,他上前一步,捞起赵不息。生来体弱多病的弟弟蜷缩着,身上嵌入几支箭,奄奄一息看着他。赵之烽慌了,那是从未有过的感觉,他不敢随意去碰,却在下一秒,皇城铁骑竟然来了。
林起予带着一支队伍赶来,见到此番情景微微一愣,随即让人把赵之烽拉开,赵之烽一拳撩开了过来的人。他拉着赵不息不放,林起予面无表情看着他,低声道:“多有得罪了,将军。”
他是奉命行事,即便是对付从小一起长大的赵不息似乎也能下得了手。赵之烽被数人压制,脸被按进了泥土里,他嗅到血腥味,眼睁睁地看着赵不息被人抬走。
他像是野兽一般嘶吼,挣扎时,后脑勺被重重一击,他的身体猛然一震,四肢无力倒下。
“大统领,那这个剑客呢?”
林起予目光扫过昏迷的谢郴剑,“一起带回去。”
赵之烽醒来时是在侯府,他睁开眼,屋里没有掌灯,他看着那片幽暗迟钝了数秒,随即起身。他叫着赵不息,误以为那一切只是一场梦,可无人回应。下人听到他的声音跑了过来,赵之烽急切问道:“小公子呢?”
被抓着的下人磕磕巴巴道:“小公子被那剑客掳走,将军不是去寻了吗?何时回来的?”
赵之烽像是一下子被掏空了,他揪住心口,推开那下人往外走。屋外月光淋下,四处一片苍凉,他的脑中闪过与赵不息之前相处的画面。那孩子张皇不定的神色,微凉热不起来的身体,还有叫着哥哥时犹豫的语气,赵之烽抱着头,他不敢相信,赵不息是被感染了,可却又不得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