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做死心?
赵不息恍恍惚惚抬头看着周镶,喉咙里发出无声呜咽,周镶皱起眉看着他,心中的厌烦突然加剧,他捧着赵不息的脸,“不要哭了。”
赵不息推开他的手,他摇着头,嘴唇微动。周镶附身侧耳,只听他反反复复呢喃着,赵之烽不要我了。
“还有我啊。”周镶捏着赵不息的下巴,他的神色变得明朗,一张脸到了此时又是笑盈盈的了,面貌是美是柔是杀人不眨眼的阴毒,他说:“我要你,好不好啊,赵盼。”
他欺负着赵不息,扫完了前程雪,磨平了崎岖路,他如一个胜券在握的猎手,撒网诱杀,他说:“同我在一起吧,我护着你。”
一寸寸压进,把欺瞒哄骗做的不动声色,骗子没有心,只有自己,像是找到了一件无聊打发时间的玩意儿,他轻轻啄了一下赵不息的嘴唇。在赵不息茫然无措的目光里,许下了与赵之烽如出一辙,却是个连他自己都不知真假的诺言。
翌日天明,赵之烽从宿醉中醒来,周薇纤躺在他身边,他看到那段裸露的肩微微一愣,随即坐了起来。赵之烽扯过被子盖上,坐在原处茫然发愣。守在屋外的下人听到声响,低声喊了一句,赵之烽蹙眉压低声音,“进来吧。”
下人从外进来,赵之烽披上外袍走到屏风前,下人为他梳洗,管家拿着礼单进屋,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昨夜太子也来了送了红玉珊瑚还有汉白玉做成的玉观音。”
赵之烽一震,沾了水的绢帛被他丢进铜盆里,他问:“他也来了?你怎么昨夜不同我说?”
“太子殿下不让我们禀报,但他临走时留下一封信。”管家把信封双手递给赵之烽。
赵之烽捏着信纸抖开,他紧蹙着眉,原本便是不太好的神色阅过纸面上的字时越发阴沉,看到最后他握紧拳头,信纸被他攥在手中揉成了一团。
管家看着他那表情,一声不敢吭。屏风内有些许响声,怕是那周薇纤要醒了,赵之烽深深吸了一口气,大步朝外走,一边走一边接过衣袍换上,他低声道:“给我备马,我要去入宫。”
太子殿内一如往常,今日周镶似乎格外高兴,特地在院内打了个戏台,戏台子上正唱着大戏。
赵不息昨夜应该是伤心透了,周镶教他借酒消愁,身子骨不好的人喝了酒,不出几口就醉了,第二日更是醒不来。偏偏周镶多事,搭了戏台子硬是要让他出来看戏,赵不息头疼得厉害,蜷在他身边,身上盖了一条毯子。
戏子莺莺燕燕唱着,周镶还在他耳边叨叨,“赵盼,昨夜我说的话你可还记得,如何,答应我吧?”
赵不息不语,把他的脸推开,周镶又凑了过来,他嬉笑着,明明什么都不当真,却要许下这一生一辈子的诺言。赵不息心里厌烦得很,周镶小啄着他的脸,赵不息已对他这举动见怪不怪,身体懒散,也不反抗任由他这般动着。
便在此刻,只听到宫人惊呼,“将军,您不能进去。”
下一刻,压在身上的人就被一把拉开,赵不息抬起头,便看到了赵之烽急红了的眼。他们互相对视,戏文不知何时唱到了“咱不是前生爱眷,又素乏平生半面,则待来生出现,咋便今生梦见。”①
赵之烽向前一步,身后突来侍卫从后压制住他,他喊着赵不息,急切的关心的,想要去碰碰赵不息,问问赵不息身体是否还好,告诉他哥哥很想念很担心他。可一切都似阴差阳错,赵不息往后退,侧头看向跌倒在地的周镶,他伸出手拉住了周镶。
——
①来自《牡丹亭》
第27章
周镶看着摔得不轻,赵不息把他扶起来,而后看向他哥。
赵之烽两眼发红,身边还有人钳制,周镶沉下脸摆摆手,那些人放开了赵之烽。赵之烽大步跨向赵不息,他一把拉住不息的手,声音几乎是挤出来的,他问:“小盼,你可还好?”
赵不息怔怔地看着他,心中千言万语最后都成了一句负气的话,“你成亲了。”
赵之烽神色微闪,他下意识地避开了赵不息探究的目光,他急切道:“你听我解释。”
赵不息撒开他的手,他的视线掠过众人,心里突然一惊。
他们兄弟之间为何要因这件事而争吵,赵之烽娶亲为何要来与他解释?在世人眼中这该是最正常不过的了,旁人的怪异眼神让他惊诧后怕,他往后退了数步,后腰撞在木椅上,疼得厉害。可那疼痛让他清醒过来,他突然明白,他和赵之烽之间,血脉相连竟是最逾越不过的一条坎。
不谈什么解释不解释,这本和他无关,活在这世上终究要顺应下去,他们都会变,哥哥会为了家族而娶亲,传宗接代纲常伦理并非是他们能打破的。他同赵之烽在一起,只会成为他的软肋绊脚石。
赵不息像是从梦里活过来了,可惊醒之后,他才发现现实宛如烈狱。
就算赵之烽爱他,就算赵之烽有苦衷,可此时此刻已都不再重要了。
哥哥终究是哥哥,不会成为他的爱人,他们不可能结亲,他也永不可能以爱人的身份站在赵之烽身边。
入春后的风不知为何竟砭人肌骨,赵不息打了个哆嗦。他浑身上下都在疼,却还要笑,嘴角硬生生扯出一条弧度,他对赵之烽轻声道:“哥,我还没恭喜你成亲呢?”
在赵之烽震惊的目光下,他说:“愿你与嫂嫂白头偕老喜乐平安。”
太子走了两步,拿起了小桌上的杯盏,晃动着里头的酒水,仰起头一饮而尽。空了的杯盏丢下,“咣当”一声,周镶上前攥住赵不息的手。他像是入侵领地的雄狮,骄傲的自矜的不可一世的俯瞰着赵之烽,眼中是剥夺者的得意,他站在赵不息背后,对赵之烽无声道:“他是我的了。”
说出了与信上如出一辙的话,赵盼是我的了。
可赵不息并非玩物,他有生命有感情,他有血有泪,他会哭会难过。这位从小娇宠着长大的小公子,怕是头一遭尝到了这般痛彻心扉的苦。
而高高在上的太子不会懂这些,他没心没肺,有的只是玩闹般的占有欲。他不知什么是爱,所以才能这般置身之外看着赵不息落泪。
赵之烽被押了出去,太子仁慈不计较他那似逼宫的举动,让人把他丢出了宫墙后便罢了。
自赵之烽走了后,赵不息便精神不济昏睡过去,他蜷在毯子里,等周镶过去看他,却发现他满头大汗。周镶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赵不息也未睁开眼,太子愣了几秒后,随即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屋外,“来人,去叫太医。”
他这地方不喜外人出入,里里外外都不见一个宫人,周镶叫了几声都没人应,他抿起嘴唇,回到屋内一把抱起赵不息。
“赵盼,赵盼,你醒醒。”不喜昏昏沉沉阖着眼,竟是连撑开眼皮的力度都没了。周镶心里无端的发紧,刚才的畅快愉悦都没了,心口像是大钟瞧打,一下接着一下撞着,他有些慌了。
他抱着赵不息往外跑,都是吃着五谷杂粮,可赵不息却似没什么重量,轻飘飘的像是几片羽毛白雪。周镶收紧了手,他跑到殿外,路过的宫人惊诧地看着他,“太子殿下!”
“快来人,去叫太医。”
周镶面额上沁汗,他低头看着赵不息,那人无知无觉呼吸竟比刚才更为微薄。他突然觉得害怕起来,胃里反酸,心口收紧,双手都打起了哆嗦。
太医很快来了,周镶抱着不息来到偏殿。太医快跑了两步,老人身体差,没几步便喘得慌,跌跌撞撞的扑过来,周镶拽着他的手,把他拉了起来。
“你快看他,刚才还好着的,回去后说累,便醒不过来,还发烧了。”
周镶神情激动,太医从未见过他这般,也许就连太子自己都不知道此刻他是什么样子?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太医凝神把脉,而后抬头,神情变幻莫测最后剩下尽数都是忧虑,他道:“殿下,赵公子他怕是之前染上的病又复发了,放干了血这法子只起一时之效,若是想要一直维持下去,就要时常这般作为。”
周镶皱皱眉,说:“那就再去找几个人来,多找几个和他一样血的人养着给他换血不就好了。”
这般残忍无道的事情他说的坦然自若,太医心里发寒,却不敢不从,只低声道:“微臣这就去办。”
“那他现在可有什么法子醒过来?”
“微臣开一贴药,服下后赵公子会好一些。”
周镶点头,摆手道:“去办吧。”
赵不息觉得很热,浑身都在发烫,可那感觉又似熟悉的。像是在万奈河时,就算是河水多冰冷,他也不觉得冷,他的身体像是在燃烧,被火焰包裹,就在即将成为灰烬时,一双手狠狠抱住了他。
赵不息打了个哆嗦,他蜷缩在被子里,出了一身汗,衣服都湿了,难受地拉开衣衫。周镶靠在他身边,察觉到动静便醒了过来,他揉着眼睛坐了起来,视线清明时便看到赵不息半褪着衣服。周镶一愣,他伸手捏住赵不息乱动的手腕,“赵盼?你醒了吗?”
赵不息的眼皮动了动,他咳嗽了几声,而后艰难地睁开了眼。视线晃晃撞撞,眼前的人浮出几个重影,他伸手去碰了碰,摸到了周镶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