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之烽醒来后便在院子里练枪,赵不息闭着眼在床上等了会儿才慢慢装出转醒的模样。下人过来伺候,堪堪碰到赵不息时被他躲开了。
“我自己来就好。”
赵不息摆手,拉开被子下床。宽大的月牙色衣袍空荡荡,从衣袖中伸出来的手苍白,他盯着自己的手,指甲盖上竟然不知何时浮现出淡淡青色纹理。
他匆匆一瞥便急用袖子遮住,握紧拳头,指甲用力嵌入掌心。
赵之烽在外活动了一番,额面上沁着汗,身上冒着热气进来,他见赵不息起来了,便道:“怎么就你一人?”
“我自己来就行。”
赵不息换上衣服,低头系上束带,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赵之烽,身体的变化但他不得不谨慎起来,好在赵之烽也有事。他刚回来,便被皇帝传召,用过早膳就要进宫面圣。
赵不息没什么胃口,他用筷子搅着碗里的小米粥,在心中轻念,谢郴剑你在吗?
赵之烽看了他一眼,给他夹了一筷子小菜。
赵不息吃了一口粥,就听谢郴剑的声音,何事?
赵不息心中焦虑,他捏紧了汤勺,低下头,在赵之烽的目光下,与心中的谢郴剑私语,我想见你。
………
赵之烽进宫面圣,皇帝自他们在平南没了消息后就生了一场大病,如今赵之烽回来了,他才稍显好一些。皇帝同赵之烽说了几句,唉声叹气又谈起他去平南前许下的婚约。
赵之烽神色无异,低声道:“陛下,微臣要为父亲守孝三年,怕是要耽误了……”
话还未说完,皇帝打断他,“无碍,朕已与邕王谈过了,他们听你从平南回来了都很欣喜,邕王之女更是说愿意为你等上三年。”
赵之烽微微皱眉,早在去平南前他便被许下了这门亲事。当日出征在即,赵之烽本想着回来再说,却未想到这一行凶多吉少。
皇帝是看着赵之烽长大的,待他如亲子,他对赵之烽道:“你身上有自己的责任,小盼身体不好,如今侯府上下都要你来照看,与邕王府结亲是好事。”
暮色四合,天边苍云晚霞,赵之烽从宫门侧门出来,小厮在外等候,把他的马给牵了过来。赵之烽一跃上马,眉间浮着浅川,他骑马回府,到了门前,就见管家站在门口张望,面色焦虑紧张。
马蹄轻踩着地,赵之烽从马上下来,他走到管家跟前,“何事这么慌张?”
管家抬头看他,神色一顿便道:“小公子他不见了。”
赵之烽脸色一变,又听管家说:“是早上就出去了,说是去买两本书,下人也跟了两个,可溜了一圈人就跟丢了,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找到。”
赵之烽沉声问:“除去买书,他还做了什么?”
“一直跟着的下人说,小公子还去客栈见了个人,白色衣服,手边有剑,像是个剑客。”
天边霞光万道,赵之烽却似生在阴影中,一向疏朗的脸上不见笑意,温和谦逊不复存在,他神色阴沉,从喉咙里挤出四个字,“无他山庄。”
第21章
暮色四合,谢郴剑送赵不息回府。
走到侯府门前,赵不息停下脚步,谢郴剑站在他身后,赵不息转过身犹豫了一番,小声道:“还是不走正门了,从后面小门进去。”
谢郴剑面露不解,赵不息上前攥住他的手,往另一头走去,边走边道:“我哥不让我出门,不过他今日入宫,这时候大概还在宫里。”
他絮絮叨叨说了几句,剑客盯着赵不息的侧面,走到侯府后面的小门前,两人停下脚步。赵不息撒开剑客的手,谢郴剑的手指微蜷,他忍不住跟着往前一步,赵不息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谢郴剑摇摇头,他又退了回去。赵不息面上露出笑意,朝谢郴剑摆摆手,剑客站着没动,脸上松弛的神色突然紧绷,他抬起头,手覆在剑鞘之上。
就在赵不息拉开门的一刹那,一道凌厉的剑风朝谢郴剑劈开,剑客一动未动,那短剑割断了他的一缕发丝,深深嵌入他身后的树干之上。
“哥!”赵不息大喊一声,赵之烽一把捋过他的肩头,揽到自己身边,他与赵不息站在门内,居高临下看着谢郴剑,他道:“无他山庄的剑客既已完成了任务就不该再与雇主相见。”
谢郴剑仰起头,看都未看赵之烽,他盯着赵不息,听到赵不息的声音含着焦虑担忧,你没事吧。
谢郴剑对他说,我没事。
赵之烽皱起眉,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到了这位剑客身上隐约散发出来的轻视不屑。
“哥,谢郴剑现在和我是朋友。”赵不息挣扎着拉开赵之烽的手,他跑到谢郴剑身边,拉了一下剑客的袖子,似乎在检查可有受伤。
赵之烽错愕,这是第一次,赵不息把他推开跑向别人。他一时无措,竟然不知要去做些什么,茫然地看着赵不息围着那剑客转。
“小盼,你过来。”赵之烽眉间如凿深壑,他语气变重,赵不息听了后背一僵,扭头看向他哥。赵之烽脸色不好,赵不息又望了一眼谢郴剑,剑客表情淡淡看不出喜乐,可不知为何赵不息却能感觉到从谢郴剑身上散开的郁郁。
他心里发疼又酸涩,就在他迟迟未动之时,赵之烽朝他走来,一把拽过赵不息的手,他问:“既然是朋友,那我便不干预,但我有必要知道你们这半日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我才能安心。”
赵之烽这话说给赵不息听也是说给谢郴剑,却没想到赵不息还未说话,那剑客倒是冷冷道:“与你何干。”
赵不息心中一紧,他在心里问,你别这么说,我哥脾气不好。
谢郴剑听到此话,问,你在担心我?
赵不息对他说,我自然是会担心你的。
短短几秒之间,两个人在心中私语。
也在短短几秒之后,赵之烽动了。
自平南回来后,他便觉得与赵不息之间似有了隔阂,他觉得赵不息有事隐瞒,而这是也许和这剑客有关。他心中升腾出了往日里从来不会有的情绪,猜疑与自危。
赵之烽取下嵌在树干上的短剑,剑客盯着他,手放在自己的长剑上似要蓄势待发。赵之烽眯起眼,此时此刻他当然也是想一剑劈了这剑客,不过很客气,青天白日又是在侯府后门前,他不能杀人。
赵之烽退后一步,压着气,对赵不息道:“和我回去。”
赵不息微怔,在心中对剑客道,我先走了,你自己小心。
剑客不语,他的目光追随着赵不息,看着他眉间小心翼翼的神色,剑客蹙眉,拉住他的手,他低声道:“别回去。”
赵之烽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又睁开。赵不息从未见过他哥这般过,打了个哆嗦,低下头掰开谢郴剑的手。剑客的手指修长,持剑的手成了欲言又止求人挽留的手,可惜还是无用,他失落地低下头,指关节绷紧成了一段哑然的白。
赵不息同他哥哥回去,那扇门被用力关上,谢郴剑看不到赵不息了,他抿起嘴,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往回走。他知道自己是太贪心了,听到赵不息的声音便想看到他的人,看到了他的笑又想去亲近他。谢郴剑走进落日里,影子落在地上成了一道长而落寞的孤独。
赵不息跟在赵之烽身后,一路都是沉默,走入后院屋中,赵之烽关上门总算是停了下来。赵不息也紧跟着不再走,他站在门前,赵之烽朝他靠近,赵不息心虚,一步步后退,脊椎抵在门板上,发出一声“哐当”。
赵之烽站定在他面前,捏着他的下巴抬起,他低声问:“小盼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赵不息的身体很凉,赵之烽的手指像是覆在一段冰上,只不过他心中焦躁,并未注意。
赵不息拉开赵之烽的手,他喘了一口气,“我……我没有瞒着你。”
赵之烽低头审视他,赵不息迎着这目光,他心里害怕,又是不会撒谎的性子,垂下眼不愿与赵之烽对视。
“小盼你知道不管是什么事,哥哥都不会怪你。”赵之烽放软语气,他的手松开,改为捧着赵不息的脸,掌心磨蹭。
赵不息仰起头小声道:“真的没事。”
赵之烽一顿,看着弟弟逃避的目光,他皱起眉,还想再说,赵不息却推开了他,拉开门往外跑去。赵之烽站在门口,没有去追。他心里觉得有些好笑,转而想起了此前同皇帝说的话。
皇帝让他娶邕王之女,他再三推阻,最后长长叹一口气,只能跪在地上请罪。他对圣上说起自己的心事,他说他早已有了爱慕之人,而如今天下不平,他也无心成家。
皇帝听他此言,便也只能把结亲的事暂且搁置。
爱慕之人……
赵之烽在心里反复咀嚼这四个字,又想到赵不息与那剑客亲昵的举止与逃似的目光,心中像是被利剑刺穿。
……
太子懒懒散散地枕在软塌上,他穿了件月牙白,衣衫松垮垂坠着。他今日喝了不少的酒,整个人都似从甜酒里捞出来,醉醺醺的蜷趴着。手底下的人过来见他,瞧见他这般皱了皱眉,喊了一声太子,周镶才慢吞吞睁开眼,睫毛耷拉着,“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