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一把废掉的剑,已经不配给任何人使用。
即使它削铁如泥,与知寒无异。
同枯在剑端刻字,本就是要毁了他,可这把废剑,却不顾剑的尊严,做了凶器。
“它和知寒是同炉锻造。后来,我把知寒送给了友人沈临鹤,可是废剑不翼而飞。”
他摸索着剑身道,感叹,“我以为它早就不在了,却成了凶器。”
经过一番澄清,人们便知道了,这几场命案的凶器,不是知寒,而是一把酷似知寒的废剑。
“可是哪又如何?”应蛟厉声道,“纵然不是知寒剑,凭着知寒客的功力,凭着这样一把废剑,难道取不了人的性命?”
“是啊是啊,更何况这把剑和知寒剑本就没有什么区别?”
“谢珉行,你还有何话可说?”
这是人群中那个抱着奶娃娃的青年忽然站出来,他挺拔如松,却甘愿站到那杀人魔头谢珉行身边去。
谢珉行看了他一眼,有些惊讶,却听裴子浚贴在他耳边低语了一阵,他恍惚了一阵,便不再说话。
青年转过身来,“一年前谢珉行与候潮派弟子发生争执的时候,其实我也在现场,堂堂知寒客为什么会和后辈过不去,后辈出言侮辱谢珉行,那时谢珉行却隐忍不发,是他怕了这些后辈子弟吗?既然怀恨在心,为何不那时就将这几个出言挑衅的弟子杀个干净?”
“为何?”他嘴角泛着苦意,还是道,“不过是因为从那时开始,谢珉行就功力全失,同废人无异!”
青年这一番话,无疑一石激起千层浪。
裴子浚说出这番话,心里难过至极,虽然是非得已,为了证明清白,可是谢兄这样骄傲人的人,又怎么会愿意把这最软肋的一面暴露在众人面前。
他的谢兄,害怕软弱,更害怕这样暴露软弱。
这个秘密被说出来了,谢珉行反而坦然了,苦笑了一下,表示默认。
“为何会这样?”
“谁又可以废了知寒客的武功呢?”
“谢珉行竟然连剑都拿不了?那还算什么知寒客?”
“我的确武功全无,但是这是我的私事,不便说明。”谢珉行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裴子浚和怀里的阿衣,那是他最秘不可宣的秘密,离他这么近,他甚至不敢把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好像多看一眼秘密就会暴露。
“为什么不能说明?总要有个缘故?”
“还是这只是谢少侠的托词?”
“私事?血案面前没有私事!”
人群中质疑之声此起彼伏。
周遭一片喧声,却全然入不了谢珉行的耳朵,他耳边如战鼓作响,全是青年温和好闻的气息,刚才青年附在他耳边说——
“待会儿无论别人怎么看你,你在我眼里,便是天下第一。”
可你眼中的天下第一,偏偏是个怪物。
他想,好笑又苦涩。
裴子浚怀里的阿衣睁着大大的眼睛,忽然哭闹了起来,他哭得那样委屈,他匆匆来到这个世上,已经随好不知数的青年辗转了好多回,可是,他的父亲,却还没有来得及正眼看他一眼。
谢珉行知道他的阿衣近在眼前,可众目睽睽之下,却不敢看他。
他只想着裴子浚和阿衣能够离他远远的,不和他这个怪物扯上任何关系,好风光霁月干净无暇一生。
可是已经还不及。
“他不敢说吗?那我便代他说。”
微光中有一个声音忽然道。
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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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雾气渐渐散开, 显现一个广袖道袍的身形来。
原本脊背刚直拒不认罪的谢珉行听到这一声,全然失了血色, 居然也低下头来,恭恭敬敬换了一声。
“宋师叔……”
宋孤鸿瞥了一眼跪倒在地的虚弱消瘦的弟子,见他腹部平平如也,心中了然,冷哼一声, 暗想,这小崽倒是还认我这个师叔。
如此, 他便不与谢珉行多话, 对在坐的各位武林领袖道, “在下不请自来,失礼了。此次前来, 是为本门办一桩事, 还望各位成全。”
宋青鸿好游历江川,因此在场的许多人很快就认出了他, 他态度谦和,也不似要袒护凶手的模样, 但是他这样突兀出现, 总免不了与此事有关。
众人抱着静观其变的态度,只听得宋青鸿继续道,“说来, 也是我派内部的一桩丑事, 本不欲与外人道。前些日子我派有一名弟子犯了门规, 关在藏书楼内自省,谁料此徒顽劣,竟然不满紧闭日期就私自潜逃……”
他环视一周,目光落在还跪倒在地的谢珉行身上。
“我来,是带不肖弟子谢珉行走。”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眼下谢珉行还在他们手上,他们尚有给至亲好友报仇雪恨的机会,可是一旦回到了白鹿门,谢珉行的生死赏罚,却不是由他们能做主的。
况且,那宋孤鸿说谢珉行犯了门规,可究竟有没有这桩事呢?怕只怕是个带走谢珉行的由头,如此想着,唐振翎也按捺不住,道,“宋兄,贵派带走逆徒本无可厚非,但是谢珉行,在此尚有一些血债未清算,贵派有门规,大晁也有大晁的国法,望宋兄海涵。”
这话说得不卑不亢,候潮剑派的掌门秦观海,应龙应蛟兄弟,就是风雨寺的了禅和尚也是纷纷点头称是。
“哦?”宋孤鸿冷冷看了一眼,“看来我今天不说清楚,是不能把这逆徒带走了?”宋孤鸿忽然低下头来,抓住了谢珉行的一只手腕,探了探脉息,面色越发阴沉。
这时,脚力欠缺的朴道之也终于气喘吁吁的赶到了,道,“师兄,你还磨蹭什么,把事说一说把人带走不就好了。”
宋孤鸿抬起头来,用极其古怪的眼神看了一阵谢珉行,又看了旁边青年的怀中的男婴,许久才道,“谢珉行身上没有丝毫内力,根本无力犯下这些血案。”
他面色严峻,心里却已经做了抉择,“因为他一身功力,是我亲自废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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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珉行昏厥过去的瞬间,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便是他师叔的那一句诳言。
他不明白,宋师叔为什么要说谎?
白鹿门的三圣,他师父沈临鹤对他亲厚如父,三师叔朴道之本人就是个老顽童,时常不顾身份的与晚辈嬉闹在一块儿。
唯有二师叔宋孤鸿。
从他来白鹿门开始,就很少见这位宋师叔笑过,他总是板着脸,好像稍微对弟子们笑一笑,纵容一下弟子,那弟子们就会走了歪道,做出不可饶恕的错事来。
可是便是这样一个人,却为了维护他撒了这样的弥天谎言,他明明知道,他为什么会失去功力,是因为……因为……
谢珉行是被马车的颠簸声吵醒的,他醒来的时候,马车里空荡荡的,只有朴道之靠得十分近的脸。
谢珉行吓了一跳,和朴道之的脑袋撞了正着,“啊哟,兔崽子,我好不容易把你救醒了,你就要欺师灭祖了。”
谢珉行恭敬道,“不敢。”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我们这是去哪里?他们人呢?”
朴道之揉着脑袋没好气的问,“当然是回白鹿门啊,他们?你是指谁?师兄在前面赶车。”
原来谢珉行已经昏睡了一日了,此时已是黄昏,在唐家,众人听了宋孤鸿那一句话,虽然还有疑义,但是却没有再留谢珉行的理由,只得放他们走,只是要了白鹿门承诺,若日后查出此时还与谢珉行有关系,谢珉行还需再回来受审。
他们本来打算立即启程的,但是谢珉行气血两亏,像是大出血过的,实在挨不过,便先行找了个客栈住下,朴道之奇怪,他这个模样,倒像是……他被自己的荒诞想法惊到了,但是看见自家师兄严肃的模样,也不敢多想,只给他抓了补气调养的药。
谢珉行当然不想听这个,却听朴道之又道,“哦?你是要问你那位至交好友的裴公子,非要巴巴的跟来,也不知道图什么?可怜他那位小公子,一出生便风霜露宿的。”
谢珉行撩开布帘,果然看见裴子浚骑着马,怀里抱着襁褓,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裴公子脸上虽然无甚表情,可是谢珉行却觉得他和他怀里的那个,就差把“委屈巴巴”这几个字挂在脸上了。
他为何不敢靠近?只怕是被前面赶车的宋师叔打怕了吧,他这样想着,好笑又难过,索性把帘子拉下来,眼不见心不烦。
可是谢珉行没有过一会儿就又食言了,他又开始撩开帘子看后面骑马的青年,这一次裴子浚也注意到了他,有些惊诧,不过很快又释然,开始两眼直勾勾的盯着谢珉行瞧。
谢珉行又看了青年几眼,倒把自己看得不好意思了,他到底没有裴子浚脸皮厚,败下阵来,又把帘子拉下来了。
等到他第三次心智不坚的撩开帘子里,他怀里的阿衣也醒了,大大的眼睛直溜溜的转着,加入了这一场大眼瞪小眼中。
那是他的阿衣,是他身体里的一块肉,可是从他身体里剥出来后,就一直离他那么远那么近,让他触碰不得。
他不忍再看,可再撩开帘子时,青年和阿衣已不知去向。
他心中正怅然,却在车窗外飞进来一朵绸花,轻飘飘的落在他的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