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浚道,“他刚才已经运功给他疏通了经络,但是它实在太小了,我不敢多运功,只能让这冲撞的血气自行过去,这阵痛应该就快过去了。”
两个人看着出汗又发热的阿衣终于睡着了,才长吁了一口气。
可这不是长远之计。
谢珉行亲身经历过那种痛,知道蛊发作之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他以为雄蛊和雌蛊交、合之后,就不会发作,慕容狐当日所说也是此意。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雄蛊和雌蛊交、合后,他会孕育一个胚胎,而雄雌蛊会寄居在这个胚胎内。
裴子浚看了谢珉行一眼,知道他又在自苦煎熬,温暖有力的手扣住了他的手,也不说话,他知道再多的言语也没有用,谢珉行这样的人,不需要那些虚言安慰,他的手能握着他,无论是一时,还是一世,都足够了。
只是在最后,青年忽然道,“我知道。”
“嗯?”
谢珉行抬起头看向他。
“阿衣不是怪物,我知道。”
他郑重其事,又说了一遍。
“无论他从哪里来,都不是怪物。”
强大而又温柔的气流穿透他的耳膜,不过是简单的话语,他起初不以为意,可却因为是他那个人,从耳廓烧到了心尖上,他想,他知道阿衣不是怪物,他……都知道,他信我,就够了。
他几乎艰难的回握了青年,青年却把他的手放在阿衣小小的手,然后用自己的手包裹着两人的手。
他的手心似捧着雪中的火,望着睡得毫无知觉的阿衣,很想告诉他,握着你的手的这个人,就是爹爹的心上人。
他没有千里走单骑。
他的心上人,陪着他风雪兼程。
107
两人为了阿衣的病,寻医问药耽误了两三天,阿衣的病症实在是古怪,城里的郎中,看了都束手无策。
又是一天的一无所获。
日暮归晚,两个人在街上并排走着。谢珉行对于抱孩子实在没有天赋,所以大部分时间是由裴子浚抱着,谢珉行有些惭愧,倒是青年一脸的理所应当。
谢珉行道,“把阿衣给我吧。”他想起中午的时候,青年收到的家信,他虽然口中说无事,但是谢珉行岂能不知,他出来这么久了,想必是家中催他回去。
他记得他家里有位未婚妻,在等着他回去成婚。
他大概要回家了吧,谢珉行毫无波澜的想,总不能让阿衣太依赖他。
“你抱?”裴子浚觉得这话十分稀罕,很不可置信的意思,手上没有把阿衣给他的意思。
谢珉行也没有勉强,又走了一段,他忽然道,“其实阿衣的病都是因为我。”
裴子浚眼里掠过一丝惊讶,这么多日谢珉行都守口如瓶,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想要说出口了。
“也和阿衣的另外一个父亲有关。”
裴子浚眼神一暗,一点也不想知道阿衣另外一个父亲的事情,还是耐心的听下去,“谢兄想说便说吧。”
“我误食了七心莲。”
“现在七心莲的蛊在阿衣体内。”
“我做了悖逆人常的事情,都是报应。”
他闭了眼,绝望道。
裴子浚心火骤起,没有来由的恼意如星星之火,席卷了他的整颗心,他想,为什么要让那么喜欢那个人?甚至为了他悖逆人伦?为什么不能稍微喜欢自己?他珍之重之的谢珉行难道不值得自己喜欢吗?
他的胸口像被什么碾过一般,又酸又疼。
已经分不清在为谢珉行委屈,还是为自己委屈。
“所以,阿浚。”青年哑然,他第一次听他唤他阿浚,却是说,“我便是困于心魔才到现在这个境况,可是你要好好的,说起来,什么时候能喝你一杯喜酒呢?”
他心底又酸又软,想起千里之外等他回去的小柳姑娘,他自嘲的想,那才是他的一生,只不过是与谢珉行毫无关系的一生。
“好啊。”
洛京城不安定,因此宵禁特别早,才不过酉时,已经全城戒严,这一日却有一群人举着火把,浩浩荡荡的进城来。
裴子浚觉得奇怪,这人马不是官兵,城门却为他们破例而开,实在是匪夷所思。
但是夜霭沉沉,他没有看清楚来人,也没有多想。
第二日,裴子浚得到一个消息,城北的百草堂有南疆巫医坐堂,巫医善蛊。
裴子浚觉得百草堂怎么这么耳熟。
他们快赶到百草堂时,他终于想起,百草堂是天子盟的产业。
第52章
108
裴子浚和谢珉行站在百草堂前, 心里怀的是司马当活马医的心思。
因为他都知道,天子盟不靠谱。
天子盟之所以敢取这么霸气的名字, 据说是象征着“天子呼来不上船”的傲气,可是全江湖都知道,这是鬼才信的屁话。
其实无非是因为, 天子盟就是用钱堆出来的。
据说天子盟新入门的弟子, 一入门就会发从头到脚,从衣服到兵刃一整套的装逼神器,连剑穗上镶着的小珠子, 都可能是价值连城的夜明珠。
裴子浚少时随父亲游历,耿直清正如裴门主也时常教导儿子,见到天子盟的弟子,切不可意气用事,随意和人较量, 否则会酿成大祸。
那时他十分不解, 问, “他们的武功十分高强?”
裴门主看了一眼他年幼不知世事的小儿子,坦诚道,“不。他们的衣袍和兵刃, 赔不起。”
就是这样靠着有钱闻名于江湖的门派, 却比风雨骤变的江湖屹立了近百年,甚至日益成为大晁武林一隅的定海神针, 它开山立派, 也南北经商, 他的弟子桃李天下,他的生意也遍布江湖,天子盟门生尚武,武却不是手里保命的雪刃。
武只是绣在他锦衣华服袖口的一朵金银花,熠熠生辉,可是即使拂去了这朵花,也不会丝毫影响。
因为在那些不可考的传言中,天子盟是商,也是官的爪牙,和大晁朝廷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裴子浚想纵然是天子盟又如何,只要真的有南疆巫医坐堂,能治阿衣的病,试一试也无妨。
可是他们一到门口,就被药堂的小二请到了偏厅,他们有些不解,却听小二笑眯眯道,“我们家主人有令,凡是给儿童看病者,都免费且要优先招呼,怠慢不得。”
两人面面相觑,惊诧,这是什么道理?
他们一到偏厅,就看见偏厅里密密麻麻的都是带着孩子来看病的父母百姓,而在喧嚣人群的背后,坐着一位南疆人士,想必就是传说中的巫医了。
人还真不少。
他们以为要看上病要等些时候,那小二哥又说,“裴公子家的小公子有恙,自然无需等待,请随我来。”
裴子浚转头看了谢珉行一眼,握了握他的手心,示意他安心,便抱着阿衣随小二进入了里间的小黑屋内。
周遭黑漆漆的,空荡荡的,贴满了各种黄条符咒,明明什么都没有,他却觉得贯穿于空屋子里的风都带了南疆潮湿暧昧的气息——和他五年前下南疆除五毒时并无二致。
就在他以为黑屋里没有人时,他猛然听见一阵金属器皿碰撞的声音,他一抬头,对上了一双浑浊苍老的眼睛。
那蛊器摇晃了一阵,啪的一声压在案桌上,缓缓打开。
里面是一对死蛊。
裴子浚的心猛地被揪了一下,看那隐藏于黑暗中的唇舌张张合合,毫无波澜的吐出一句话来。
“蛊死魂灭。”
“小公子,夭。”
109
自从从百草堂出来,阿衣就开始哭闹不休,小脑袋嚎得快了断气,甚至连裴子浚抱着怎么哄也不行。
谢珉行想着百草堂里发生了什么,阿衣的样子,明明是受了惊吓。
裴子浚晃过神来,笑说,“没有什么事,巫医不是开了药吗?不过,你看阿衣这么能嚎,是不是随了谢兄你?”谢珉行知道青年又在胡说八道,他觉得自己有些冤枉,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分明是个一棍子打不出半个响屁的闷葫芦。
随谁,不言而喻。
阿衣哭了一阵子,似乎已经知道了他再怎么哭,两个愚蠢的大人也不能理解他的意思,撇撇嘴,只得悻悻的作罢。
当晚阿衣依旧由裴子浚带着入睡,谢珉行一个人辗转难眠,就翻出了宋师叔留给他的《漱雪集》,试着重新修习。
时隔一年,他终于重新拿起了知寒剑。
剑诀早就熟烂于心,一招一招的剑式在他走马观花而过,可是每一招,都空有剑式,他手里的知寒剑全无剑气,价值连城的宝剑在他手里生了锈,跟废铜烂铁没有什么区别。
春夜的院落里飘着春日细密的海棠花瓣,不知觉落了他一身。
“蹭的”一声,归剑入鞘。
他单膝跪下,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水,嗤笑一声,他知道,他如今这副模样,只怕比刚入门的孩童还不如。
看来还是不行。
可是宋师叔却说,他现在这副身体,是修习《漱雪集》的最好时机。
他不解,他全然没有内力,怎么会是修炼漱雪决的绝佳时机,如果没有内力是绝佳时机,那新入门的弟子,岂不是更加适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