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浚拿出重金,谢过了郎中爷孙,他千恩万谢,仿佛他们挽救了的,是他的命。郎中爷孙是善良普通的老百姓,自然说不会声张出去。
只是老郎中说,“男人生子本就世上绝有,我不知这位相公曾遭遇过……什么变故,但是,相公体内是不是曾经血气相冲,静脉错逆?”
“的确,为何会如此?”裴子浚点点头,又问道。
“老夫才疏学浅,不敢私自诊断,体内气血相撞,可能是他体内异股内力冲撞,牵制他了原来的内力,也有可能是……什么奇异蛊毒……”裴子浚想,难怪他一身内力全失,竟是这样。
老郎中继续说,“可是我刚才给他号脉时,他体内这股诡谲气脉竟然消失了,真是奇怪。”
裴子浚想了一会儿,他一直都知道谢珉行内力全失,谢珉行却咬牙闭口不提原因,等他醒来,他必定好好问问他不可,若是……又跟他那个狗屁心上人有关,他非要……非要剁了他包饺子不可。
他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他那时很痛吧……”
老郎中叹了一口气,“分筋错骨,焉能不痛。”
裴子浚在床前站了许久,此时谢珉行脸上的易容已经洗去,换了干净的中衣,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全然无防备,他实在太累了,需要好好睡一觉了。
他这样想着,便把头靠在他枕边,也酣然睡去,青丝交缠,两人浑然未觉。
可惜宁静终究一瞬,不过五更,门外火光葳蕤,似有千军万马,谢珉行陡然惊醒,裴子浚也已经醒来,他们对望了一眼,苦笑道,该来的,还是要来。
裴子浚看了一眼谢珉行苍白毫无血气的脸,想着此时定是连站起来都困难,当机立断,“我先带你走,决不能让他们看到你的脸……丢丢他们不会为难,阿衣是……便是我的儿子,他们也……”
谢珉行苍白的笑了笑,“可是真的能逃得出去吗?又能藏到哪里去呢?又能藏多久呢?”
裴子浚哑口无言,外面不知多少人马,他其实没有什么把握能突破重围,况且,他抱着谢珉行进医馆时动静这么大,他们这样一走,定然会连累医馆爷孙。
他看了一眼谢珉行的神情,心中便已经了然,谢珉这样说,心中定是有了决断。他知道他的性情,一旦下来决定,便是磐石无转移了。
“还是连你也认为,是我犯下了那些命案?”
自然不是。
裴子浚暗道,可不得裴子浚开口,谢珉行又说,“如今阿衣已经出世,我已经没有什么顾忌和牵挂了,这污名自然需得我自洗,清白自然需得我自证,”他微笑看着旁边抱成一团的两只小崽子,“还有,阿衣和丢丢就拜托你照顾了。”
医馆的大门猝然大开。
“谢珉行在此。”
谢珉行苍白又失了血色的脸瞬间照亮,他虽然连站立都困难,却脊背刚直,像一棵风霜不折的松。
火光中众人面面相觑,传言中的嗜血修罗竟虚弱至此,不知是不是天道轮回。
“我谢某愿意同你们回去调查南郡及蓟州惨案,请勿为难裴氏夫妇以及……刚出世的孩儿。”
众人惊诧谢珉行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传言中谢珉行与裴子浚素来交好,也难为裴子浚愿意藏匿他护他,谢珉行此番愿意挺身而出也不连累朋友倒也是不负他了,裴子浚虽然挑老婆的眼光不怎么样,对待朋友却是两肋插刀的真心。
谢珉行一步一步缓慢的走向火光深处,每走一步,浑身都战栗一下,众人以为他是害怕了,可只有他知道,他是要费多大的毅力,才能不当场跪瘫下去。
他是谢珉行,即使曾待之以怪物,误之以修罗,也是堂堂正正的谢珉行。
除了天地君亲师,他谁也不跪。
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回望了一眼,即使看不到,他也知道,裴子浚抱着阿衣,就站在那里。他心酸不已,平生第一次有脱口而出的冲动,明明知道他已经有锦绣良缘,说了只会徒增烦恼,也明明知道即使他不说,他受他所托,定会好好照顾阿衣。
如果这次历劫不死,要不就告诉他罢。
他这样对自己说。
等待他的是对簿公堂,还是千难万险,他都不怕,因为他的红尘牵挂,都站在他的身后,等着他回来。
黑夜之后定有曦光,照亮这幢幢世间,朗朗乾坤。
第47章
98
洛京不是大晁的京都, 却比京都东阙更加能吸引江湖人士的目光。
不仅因为洛京独特的地理位置,北接松河, 西贯玉门,更因为一个传说, 传说开元皇帝当年曾在洛京梦真龙,梦中乘真龙游满城,一日华胥历遍, 由此帝星归一, 也开始了草莽皇帝一生的传奇,也有了后来的二八子弟皆姓徐等故事。
草莽平生皆于此。
大晁开元元年,开元皇帝在洛京城造护国寺和镇宁塔, 护国寺护的是大晁的江山, 镇宁寺镇的是江湖的魑魅魍魉。
可是这一年却不同, 江湖子弟纷至而来, 为了两桩血案。而这两桩血案都与那位传说中一剑封神的少年剑客有关。
那知寒客少年成名, 连城易脆, 心志不坚, 觊觎他派功法,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情,真是人神共愤。
成神和成魔,都在一念之间。
各个门派都以来告诫自家的弟子。
唐不弃坐在唐振翎的身边,听着众人诽谤谢珉行的声音, 觉得刺耳难听, 恨不得拔剑跟他拼命, 可是唐振翎握住了他的手,男子的手看似温情,却这样冰冷,唐不弃浑身一颤,再也不敢造次。
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唐家,众人纷纷望去,便知道了那嫌犯谢珉行已经提来,他被绑在台子的柱子上,低垂着眉目,好像已经死去了一般。
可是要说谢珉行半死不活,他一睁开眼睛,眸子却比任何星子都要亮,让人不容忽略,这个浑身是血,气息虚弱的青年便是那北邙山上的战神。
“谢珉行,现在有人指认你,因为当年候潮剑派弟子在关外侮辱你一事,肆意报复,残忍杀害候潮剑派数十弟子一事,你可认罪?”
谢珉行眼神一暗,“不认。”
“那就在这几日的销魂掌徐州血案,又怎么说?”
“亦不是谢某所为。”谢珉行答道。
谢珉行拒不认罪,陷入了死一般的僵局。
“可是有人在现场捡到了知寒剑,更有人看见了凶手是拿着知寒剑行凶。”应蛟忽然站了起来,“诸位,试想一下,这个世上除了知寒客和他的剑,又有谁能够留下这薄如蝉翼的伤口……可怜我几位师兄弟,平日里也无甚结怨,不过与这位知寒客发生了几句口角,谁知道他如此气量狭小,竟然下次毒手!”
说罢,现场捡到的知寒剑被呈上来。
即使剑身沾满血污,也无法掩盖那剑鞘中雪铸霜锻的魂。
果然是知寒。
众人叹道。
这是唐振翎也站起来,道,“说起来,这位知寒客与我们唐家还有些渊源,老夫相信阿柔的师弟绝不会做出这种事,可是谢少侠,证据都在眼前,你也需得给个说法。”
唐振翎看似公道的为谢珉行说话,却是在谢珉行背后落井下石的推了一把。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谢珉行人赃并获哑口无言的时候,他缓缓的抬起了头。
他用手擦了擦嘴角的血,忽然轻轻弯了一下嘴角。
“那把剑是知寒剑,却不是我的知寒剑。”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两把知寒剑。”
99
众人哗然。
所有的人都被谢珉行这惊世骇俗的话所惊道。
他敢回来,自然要给自己的清白要个说法,当然不会全然无准备。
那一日,他赶到销魂掌徐家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他在横七竖八的尸体堆里发现了一把血迹斑斑的“知寒剑”,忍不住拿起来仔细瞧,也是那个时候,被张屠夫看到。
可是,它虽然极似知寒剑,却不是他的知寒剑。
谢珉行想,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找到人了吧。
天光熹微,裴子浚抱着一娃一剑,正跪在镇宁塔的门前。
一年前,护国寺付之一炬,而旁边的镇宁塔却没有受到波及,孤峭的塔孤零零的立在一片废墟之中,鹤立鸡群。后来护国寺重建,香火却始终鼎盛不起来,似乎那场大火烧掉的不只是屋宇,还有满天神佛。
他身后抱剑而来,为的是寻人。
他来找永宁寺的扫塔人同枯和尚。
同枯和尚出家前原是天下最后的铸剑师,锻造过许多名剑名刀,他腰间的错风也是出自他之手,后来为了避时,才出家做了和尚。
他看了一眼眼前已经在镇宁塔前跪了一夜的年轻人,简直比他供得的菩萨还要敬业。
他拔出了青年带过来的剑,看了一眼,扶额道,“怕了你,我跟你去还不行吗?”
“知寒剑的确还有另外一把,但是它不是知寒,它是一把废剑,你们可以看一下那把剑的尖端,有一个极细小的x符号。”同枯如是说。
听完他们把剑拔出鞘,果然有一个这样的符号
他当年铸剑,对剑十分苛刻,虽然是只是一点极小的瑕疵,也注定了它是一把废剑,而成不了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