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知道昨天是怎么了,他一向是一个不爱管别人闲事的人,可是昨天,他确实越界了。
事情的起因在于柳诗送这个小姑娘。
昨天是乞巧节,江湖儿女并不十分计较这些节日,他们也没有出去逛庙会,只是在家里挂灯笼。傍晚时分的时候,他在院子的一角看见了蹲在一旁闷闷不乐的柳诗送,手里还提着一个兔子灯笼。
他不知道怎么哄小姑娘,只好硬邦邦的夸了一句,“兔子,好看。”
柳诗送抬起头,小脸勉强的笑了一下。
他无可奈何,只好转身离开,他穿过红灯笼摇曳的走道,忽然看见假山后面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锦衣公子的面前排着一长溜的白纸灯笼,原来他在绘灯笼,围观的丫鬟,奴役手上人手一只,各不相同,却都玲珑可爱。
他脑袋“哄”的一声炸开了,天旋地转起来。
——他忽然一瞬间就明白了柳诗送所有的苦楚与落寞。
他更恨自己知道。
原来这个世上却难过的不是求不得,而是得到了才发现,原来她心心念念的东西,每个人都有。
他想,那姑娘那样小那样乖,可是在裴子浚这样的世家公子眼里却只是平淡无奇的一朵花,而宛陵公子的眼中,花团锦簇,在他漫长的生命里,还可以开出无数朵这样的花。
裴子浚抬起头,看见是谢珉行来了,十分惊喜,他偷偷绘了一副知寒客舞剑的图,正想待会给他看看好不好呢。
可是谢珉行似乎很生气。
“裴公子,也许你是无意,可是你这样看着别人的时候,也许却是伤了别人的心呢。”
裴子浚抬起头,根本不明白谢兄这莫名其妙的怒意是从哪里来——
“啊?”
“哼!你好自为之吧!”谢珉行好像火气更大了,甩开袖子就走。
后来他想起来他说这样的话,实在是逾矩了,虽然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在替那个像兔子一样的柳诗送打抱不平,但是也太过了。
祸从口出的后果就是,眼下的情景十分尴尬。
“谢兄,好吃吗?”青年满怀期待问他。
谢珉行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已经被他扒拉见底的蛋炒饭,吐出一个字,“差。”
“比你师姐如何?”
他继续昧着良心说,“比我师姐差了几百万倍。”
“哦。”青年语气有些委屈,却也没有反驳。
谢珉行又低头吃了一阵,直到瓷碗中再也没有任何可以扒拉的米粒时,眼前忽然暗了下来,好像所有的光都消失不见了。
他扬起头,看着桌子对面自持有礼的青年什么时候站起来了,他身体前倾,高大颀长的身体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了他阴影之下。
“谢兄,我们不能……这么下去了。”
半响之后,裴子浚开了口。
裴子浚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奉若神明的人,似乎对他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莫名愤怒。
——但总需要解决。
“我们,”裴子浚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好看的桃花目微扬,是不容抗拒的口吻,“认真的,打一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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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架?”
裴子浚深呼了一口气,最终决定实话实说,“我不知道谢兄对我有什么不满,也不知道小弟哪里得罪了谢兄,但是我们江湖儿女,总不该这样藏头露尾,与其这样,还不如通通快快打一架,输的那个人,便把心结痛痛快快说出来,如何?”
谢珉行没有想到裴子浚如此坦荡,不由得楞了一下。
可是哪里有什么心结和不满。
从头到尾不过是他一个人的心魔在作祟。
“并没有什么不满。”他苦笑了一下,“其实是我逾矩了。”
裴子浚却不放弃,错风刀已出袖,继续说,“谢兄,可能你不知道,错风刀已经望着知寒剑七年了……它等这一天,太久了。”
他没有说出口,其实他也一样,他仰望着这样一个人太久了。
被自己的神明讨厌唾弃,他不能忍受。
谢珉行站起来,他知道,对面的这个青年是认真的,尽管他刚才还拿着锅铲,给自己炒了一碗饭,但是,错风刀,和知寒剑,一样骄傲。
唐三小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一脸看戏的表情,“你们要打架吗?出去打,别想拆了我家的屋子。”
可是知寒剑还没有出鞘,他就剧烈的呕吐了起来,刚刚下肚的蛋炒饭在他的胃里反复翻腾,油腻又恶心,如果不是知道裴子浚是什么人,他几乎要以为他在蛋炒饭里下了什么药。
他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起来。
谢珉行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床塌上,床前坐着一个人,是他师姐。
“师姐?”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晕了过去,可是被一碗蛋炒饭恶心晕了,说起来也实在太牵强了。
唐忱柔没有答话,继续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好像她看的不是他,而是什么不可言说的怪物一般。
眼前的唐忱柔,太不像师姐了。
静默了许久,她才以一种诡异古怪的口气问他,“阿珉,你知道你……你生病了吗?而且已经一个多月了……”
第16章
36
生病?
谢珉行吃了一惊,他的身体一直很好,可是最近身体确实越来越沉,整个人都很懒散,他以为是自己疏于研习本门心法的缘故,没想到竟是生病了?
“阿珉,你长大了,所以你的私事我这个做师姐也不应该管太多,只是有一件事,事关重大,我一定要想你确认。”
“师姐,请说。”谢珉行道。
唐忱柔认真的盯着他的眼睛,似乎难以启齿,半响才问,“当年师父是不是把七心莲交给你了?”
他没有想到师姐吞吞吐吐想问竟然是这么一件事,那是很多年前的往事了,当年的沈临鹤还没有执掌白鹿门,私自给他服下七心莲,按道理来说是要受罚的,因为这样,他一直对那件事讳莫如深,可是师父已经故去多年,又是对于最亲近的师姐,他想也没有必要隐瞒,就点点头。
“果然……是这样。”唐忱柔想,怪不得遍寻北邙山也找不到那半枝七心莲,原来竟是给了他么?
真是天意弄人。
唐忱柔低头不语,似乎在想些什么,过来一会儿,她笑着说,“你的病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其实跟我们派修习的心法有关,你的漱雪决练到了第七层了吧,到了这个阶段,会有一段内力倒退,经脉凝滞的错觉,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让人给你煎几幅药,按时服用,自然药到病除。”
他想起这些日子以来,的确身体里仿佛住了一个怪物,不停在吸收他的内力,让他四肢无力,原来竟是这个缘故。
他师姐这样说,他这才放下心来。
唐忱柔想了想,又叮嘱道,“我门功夫心法特殊,切不可胡乱服用其他药物,还有,不可饮酒……不可行房。”
他一一记下了,听到后来,他惊诧,他师姐果然不是一般的女儿家,什么都敢说,又不是非有必要的事。
他心中暗诽,脸上却没有什么波澜,只是耳朵微微泛了红。
唐忱柔说,“你多睡一会儿。”说着,便想站起来离开,谢珉行却一把拉住了她,“师姐,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无话不说的,所以即使是七心莲那件事,我也觉得没有什么是不能告诉你的……我斗胆问了一句,这些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究竟去了哪里?”
还有,阿轻和唐丰的事,你又知道多少?
这些疑问,他早就想问唐忱柔,只是没有找到机会。
唐忱柔身形顿了一下,许久才说,“明日,刑捕头会上门盘问案情,到时候,我会……说出一切。”
说着,掩门离开。
谢珉行又昏昏沉沉的睡了一会儿,到了天刚亮的时候,家仆说裴家公子在外面站了很久,要不要让他进来,谢珉行还不想见他,就说我还没有睡醒,不想见。
他迷迷瞪瞪第二次醒来的时候,那家仆又来了,他想不好,裴子浚不会还站在外面吧?好在家仆说,裴公子已经走了,留下一个食盒,谢大侠要不要吃一点。
谢珉行去揭开那食盒的盖子,那食盒中方方正正摆放着的,还是一碗金灿灿的蛋炒饭。
谢珉行直楞楞看了许久,竟生生被姓裴的给气笑了。
第二天,刑刃果然上门。
唐忱柔夫妇接待了他。因为事关重大,因此屏退了闲杂人等,谢珉行和裴子浚都没能进去旁听,只在门口站了许久,刑刃出来的时候,脸色凝重,却在此时好死不死的,又打了一个嗝。
“……”
刑刃的脸黑得更加可怕了。
“舅舅,你怎么又打嗝了,真像那个时候……”谢珉行却无心顾忌这个,只急切的问,“我师姐说了什么?”
刑刃缓了一下,说,“你师姐说,是魔教的人带走了她,也是魔教的人,杀死了阿轻和唐丰,给阿轻下了引魄……一切的一切,他们的目的……”他顿了一下,看向他们,“还是七心莲。”
谢珉行忽然想起昨天晚上他师姐吞吞吐吐的模样,大概是听说了七心莲在他身上,不想让他太担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