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以为我会拉着他不让他走,闻言怔了一下,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却猛地将我按在身下亲吻,酒香在唇齿间弥漫开,身下是屋顶盖着的金黄琉璃瓦,我已被惯得娇气,即便穿着厚厚棉衣仍膈得发疼,不舒服地挣动。
他却不管,强势地压着我不让我动弹,醉眼朦胧地俯视着我,边粗暴地吻我,边笑着道:“小明月,你真让我越来越喜欢。”
我被他吻得意乱情迷,以为这是答应的意思,他却说吐蕃地势较高,我身体未完全恢复,怕承受不住,说完便将我拉到床上翻云覆雨,把我累到昏睡过去。次日我醒来时,他却早已离开。
剑寒清果然和我一样,喜欢不辞而别。
或者说,是害怕分别。
我们都心知这一去说不定回不来了,但我尊重他的决定,他可以也应当上战场,我也应当去报仇。
保家卫国是男儿,报仇雪耻是男儿。
我们都当做个好男儿。
但他走后我却也不好离开了,怕惹他分心,战场上出点差错便会危及性命。剑寒清似是叮嘱太子不让我乱跑,我总能感到背后有人监视我,却装不知道,老实练刀,该吃吃,该喝喝。
又半年过去,我从太子那听到前线全面告捷的消息。
当夜焚香沐浴,取出磨刀石,将惜年刀磨得锋利无比,吹毛立断,寒光慑人,解去发冠,戴上玉佩,悄然离开皇宫。
剑寒清要回来了,有情人蛊在,我与仇人性命相连,我不能让他替我报仇,若他知道亲手害死我,会后悔一辈子。
他喜欢我,我不能死在他面前。
我行了几日,见到武林盟总部郊外有座破败寺庙,上供菩萨塑像,已风吹雨打褪了色。我想起自己承诺,便买只公鸡和香火拎到庙中,对佛象上香,跪地拜了三拜,道:“菩萨在上,陆铭越为同门陷害,含冤六年,受尽折辱,师妹师父被害,挚友惨死,连累亲人再动兵戈,今夜破戒开杀,实不得已。菩萨保佑,若能杀一人,便叫这鸡跳一下,若杀两人,跳两下。”
说完斩下鸡头。
那公鸡头被剁去,在地上连跳四跳,方才倒入血摊。
看来我今夜须杀四人。我叩头再拜,祈求天地来助,将惜年刀别于腰间,朝武林盟据点慢慢走去。
大概特殊时期,这武林盟总部戒备森严,我施展轻功躲过守卫,但洛尘住所在最深院落,必经之处却有侍卫巡守放哨。
我在那守卫转身时动作轻巧地自树枝跳下,捂住他的口,举刀自后心贯入,那人悄无声息地倒地,心中默数。
一个。
继续向前,下个守卫先看到了我,正要高呼杀人,我便出刀砍断他喉咙,血滋滋地冒,我将尸体拖到墙角放下,阖上他惊恐的眼,默念道。
两个。
温柔乡呆得久了,在猩红色泽刺激下,我终于找回杀人的感觉,手和心都狠了起来,再向内走,面无表情地对抬刀捅向来人心窝。雪亮的刀锋钻入,鲜血喷涌而出,我却不看倒地的尸体,迈过便走,暗自念道。
三个。
终于来到内院,面前便是洛尘卧房。
菩萨明示,今夜他将成为我刀下第四个亡魂。
我们有过情,也有过恨。
他救过我,也害过我,给过我最温暖的怀抱,也给过我最刻骨的痛,恩恩怨怨都已说不清了。
只待与他同归于尽,到地下慢慢谈吧。
我感到情人蛊的感应近了,紧贴门口听着屋内动静,还未听清声音,便见那屋门开了,有人自房中走出,阖门瞬间与我视线蓦然相撞。
尖叫声在她喉咙酝酿,即将溢出。
我怕惊动旁人,出手掐住她脖颈欲将她打晕,不想这侍女因惊吓过度剧烈挣扎,我又太久没杀人生了手,加之精神极度紧张,竟没控制住力道,却听咔嚓脆响,已将她喉骨捏断,见她猝然断气,冷汗瞬间打湿了脊背。
第四个了。
我直觉这不是个好兆头,这才发觉屋内并无亮光,登即推门闯入。
却见凄凉月色下,卧房内被褥整齐叠着,桌上静置着烛台,壁上挂着字画,那字迹颇为熟悉,我盯着我的字画发愣,体内沉寂已久的子蛊正亢奋地躁动,可面前怎的没人?
忽有阴风阵阵,我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遍体生寒,汗毛倒立,便听恨入骨髓的声音自身后飘来。
“你终于来了。”
我猛地回头,却见银月折射出一道森白的光刺入眼中。
这才看清月光下,一道蓝衣身影正坐在庭院石凳上,身形颀秀,风姿俊雅,仅随意坐着便如月下谪仙,风华绝世。
手边短剑半截滑出剑鞘,锋寒冷锐。
他眼底波澜不惊,仿佛已等候多时。
蓦地,唇角绽起一抹温柔而残酷的笑,像在笑我,又像在自嘲。
“抱歉师兄。”
他轻声道:“我又骗了你。”
第三十四章 悲欢
我已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虽拔了情人蛊,却未种在自己身上。当日我问他,他为稳住我骗我,他知道以我的性格定会亲自来报仇,早等我已久。
他实在太了解我了,比我自己还了解。
我已不知被他骗了多少回,但这次却异常平静,仅以五指攥紧掌心的刀,无惧地迎上他的视线。
那又如何?纵他有千般计较,纵神佛不助我,命运捉弄我,我苦练六年的刀却从不偷懒。
我的杀意毫不掩饰,他却不在意般,关切问道:“寒毒可已清除?还会发作吗?”
我冷冷道:“去问阎罗王。”
说罢举起手中惜年,刀势顿起,罡风吹得碎叶满天纷飞,绞作碎屑。
他无奈一叹,但听锵然声响,短剑脱鞘而出,他终于换剑了。出鞘瞬间蝉鸣热浪,花香风语,均没入那剑之中,竟是把能借天地之力的神剑。
刀剑相接那刻,我便知他上回仍是留手了。
他至今仍未出过全力,我已有些看不清他的极限到底在哪了。
他看到我惊愕的眼神便知我在想什么,淡然道:“并非留手,只是……看到你吐血,忍不住分心罢了。”
我不爱听他装情深,他若真关心我便不会做那种事了,仅举刀劈他天灵盖,他只得接招。我的刀阴冷狠辣,他的剑招式百变,信手拈来,无论我气焰多旺,总恰好压我一截。
我恨极了他这游刃有余,将人玩弄于鼓掌中的沉稳姿态,已什么都顾不上了,情人蛊没在他身上,杀了他我便能回家了。
剑寒清,小柳,还有太子都在家里等着我,我不能输。
我已看到了希望,这次的希望是真实的,这次不是梦。
我已输过太多次,输得什么都没了。可只有这次,我想赢。
天地不借力于我,神灵不庇佑我,只能靠我自己,便将满腔恨意和爱意收入刀中,大概情绪激荡,我从未引出如此强的刀势,竟卷得周遭草屑香风都销声匿迹,令他无势可借。
我已豁出所有,全力斩出这刀。
他剑随心动,如飘渺浮云,正是他们家的白云剑法,迎上我的刀。
刀剑相撞的刹那,原本孤寂的夜更深更暗了,震破耳膜的尖啸戛然而止,激闪的刀光亦消失不见,我听不到任何声音,面前亦是漆黑无光,手脚没有触觉,连意识都陷入混沌,仿佛陷入莽莽黑暗的囚牢之中。
发生了什么?
首先复苏的是精神,我活动着手脚,四肢都在,我还活着。接着传上来的是手腕麻木的感觉,我这才看清我的刀被挑翻在地。
顿时喉头一甜,咳出血来。
原来方才那刀将我反伤,再看洛尘亦面露疲惫之色,剧烈呼吸,想来他的剑也接近全力了。我先是想笑,我乃区区凡人,向来时运不济,布衣之怒,竟能将天之骄子逼至此,也是值了。
但我咧了咧嘴,却没挤出笑来,倒是眼睛先泛起涩意。
我输了。
回不去了。
终南山的美景看不到了,小柳嫁人看不到了,太子登基也看不到了……
这么想着袖下匕首滑出,对准喉咙刺去。
恍然间只听他疾喝道:“住手!”
我瞥到他的身影闪至面前欲夺下我手中白刃,忽得心念一动,近身片刻,距喉结不及半寸的匕首遽然翻转,奔他咽喉而去。
“要死也是你死!”
方寸间,血花在他瓷白侧颈绽开。
他措不及防,近距离下即便后撤躲闪,匕首仍将他脖颈划出道深深血痕,血流不止,伤在这处,哪怕再重一分便能要他性命,他忙以左手捂住伤处。右手却出手如电封住我穴道,钳住我手腕反拧在背后将我制住怕我跑了,生死之间,我感到他紧攥我内腕的指腹也传来急促的律动。
我的情绪复归平静,重新听到夏夜的蝉鸣鸟叫声,飒飒林声,还有心在胸腔跳动的声音,风中夹着淡淡血腥气,有几分阴森。
我被他按得动弹不得,略微挣扎手臂便如脱臼般剧痛,忍不住回头望去,觑见他原本莹白的指尖染得鲜血淋漓,狰狞可怖,我却觉得快意,他越痛苦我便越开心,恨不得再来一刀继续折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