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过了很久,颜婴朝轻声道:“好。”
那一瞬对颜婴夕来说,所有的委屈好像真的烟消云散了,他重新得到了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颜婴夕流出眼泪来,又去抱着颜婴朝,笑着说:“我好开心,我好开心。”
颜婴朝虚虚地抚了下颜婴夕的后背,他望着山洞粗糙的石壁,咬了咬牙,嘴角扯出一个谁也看不见的笑容来:“等我好了,我们先去一趟王府,我跟王爷辞行……”
颜婴夕有一会儿没作声。
“他毕竟帮颜家报了仇,我道句别,从此就跟你归隐山林了。”颜婴朝轻轻推开颜婴夕,拉着他的手笑道。
“好吧……哥哥就是这样的人,生怕欠着别人,”颜婴夕终于答应,他撇着嘴,托着脸腮点头,但那眼神却像是因为了解颜婴朝而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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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正是清晨,奚明雅踏进了王府的牢里。他走得悠然轻慢,好似要去散心。
外头是夏日,地牢里却凉气逼人,不算充分的光线从一排排气孔射进来,映得奚明雅的脸庞明明暗暗。两个护卫无声地跟着,直到奚明雅停下脚步,摆了摆手,独自一人进了那间牢房。
奚明雅一眼便看见了秦惜,秦惜浑身都湿淋淋的,手腕被悬挂的镣铐紧紧锁着,漆黑的锁链勒进了皮肉,已经干涸的血印顺着小臂蜿蜒进了衣袖里。
听到了动静,秦惜便抬头望过来。才不过三四日,他的脸色已是苍白憔悴,眼神有些模糊空茫,但在看清楚来人时,他的眼神又立刻明晰起来。
“还说不出来凶手是谁?”奚明雅道。
秦惜紧紧地盯着他。
奚明雅又道:“你见过翠竹映霞吗?……把一片竹子削成尖刺,而后把人在竹刺上拖行,鲜血淋漓,嫣红如霞,与竹子的翠色相映成趣……”
他顿了顿,又道:“你这几日都没合过眼,是有些难受,不过比起翠竹映霞的滋味,实在算不得什么。”
“……凶手是谁,”秦惜道。
奚明雅露出笑容,他微微点头:“是你。”
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限,秦惜头疼欲裂,但还是思忖了一番如何应对。过了半晌,秦惜道:“我要是认了,你会杀我吗?”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警惕又戒备,反而流露出单纯与走投无路来。
奚明雅仍笑着,他甚至伸手帮秦惜擦掉了脸侧的水渍:“我只是叫你知道,在我的手里了,就听话一点。我说是你杀的,就是你杀的……”他的声音放得很轻了,还有些亲和之意,“你只能承认。”
“好像没得选。”秦惜勉强站稳,他深深地呼吸了几下,咬了咬牙,“……那我母亲呢,为什么你要……”
奚明雅脸色刹那间大变,他目光森冷暴戾,像被人触到了逆鳞。接着奚明雅右手扬起,狠厉的一鞭在空气中带出声响,抽在了秦惜身上。
那一鞭子落下去,几乎是同时便见了血,红艳艳的血珠顺着鞭子尖滴在地上,沾湿了尘土。
秦惜狠狠咬住了嘴唇,他本就昏昏沉沉,此时的剧痛像生生把头脑劈开了,甚至无法用言语形容。他快要痛昏过去,连一声惨叫也发不出来,只是张着口喘息。
“你怎么敢问我……你原本是个孽种,不该存在这世上……”奚明雅语气刻毒却面无表情,手上又是凌厉的数鞭打了下去。
垂挂的铁链在叮当作响,秦惜无法躲避,也喊叫不出声。他察觉到苦咸的液体落在唇边,那多半是眼泪。
他在仇人面前,竟然要因为疼痛哭出来。
怎么能呢,这是他此生不死不休的仇人。他什么苦没吃过,怎么能够连这一点痛都忍不了!
可秦惜确实疼,他连意识也有些颠倒,脑子里便想起来,上一次这么疼,还是谢临给他种生死蛊的时候了。
奚明雅没有停手的意思。鞭子下的这具身体年轻修长,此时已经遍体鳞伤。血腥味弥漫开来,愈来愈浓。
奚明雅又扼住秦惜的脖颈,他并不吝啬力气,清晰地察觉到颈骨在手掌里发出轻微的声响。
死亡并没有什么准备时间,它来得迅速,又不可抵抗。可这个时候,秦惜忽然说了一句话,几乎是无声的:“……我想他……”
情爱无用,只叫人软弱。
秦惜曾经这么对谢临说,万万没想到在自己身上应了验。他在生死关头,顾及的竟是儿女情长。
奚明雅听到自己的话,会作何想,他还不知谢临是……秦惜半是混沌间,猛地清醒过来,几乎绝望。
但奚明雅忽然松开了扼制秦惜脖颈的手。
他的念头还留在秦惜问奚明懿死因那处,便自然而然听做想“她”。
奚明雅退了一步,见秦惜奄奄一息地吊在那里,浑身是血,原来一句求饶也没有,只悄无声息的快要被自己活活打死了。
倘若他死了,再无人与明懿有联系,再无人像明懿。
奚明雅眼中浮现出惊惧之色,他忽然没了力气,沾满血的鞭子“啪”地落在了地上。奚明雅又走上前去,探到秦惜鼻下,只觉得过了良久,才感知到微弱的呼吸。
他走出牢门,吩咐护卫把秦惜解下来,匆匆而去。
第121章
雨来得迅猛酷烈,敲打得凤凰木枝条不住地摇晃,土腥气顺着窗缝漫进来,驱走了夏日的闷热。
秦惜遍身都被冷汗浸湿透了,他咬着一块绢布,蜷缩在床角落里,眉心紧紧地拧着。
雷雨声微弱地响起,顺着缝隙摸进了梦里。
梦里的屋子燃着灯火,任外头如何风狂雨骤,烛火都不晃上一晃。秦惜站在屋子中央,看见一个妆台前坐着一个女子,她青丝如瀑,穿着大红衣裳,正背对着秦惜抬手戴耳环。
尽管无人告诉他,他心里却通透地清楚那是奚为霜。
他朝着那背影走过去,开口呼唤:“母亲……带我走吧。”
刹那间秦惜觉得浑身火燎似的痛苦都消失不见了,昏睡过去之前似乎有什么放不下的事,现在也不大能想起来了。其实报仇是这样苦难的事情,如今看来已经没有什么希望,不如就此算了。他实在是太累,想好好地、长久地睡一觉。
红衣的女子慢慢地转过身来,确然是奚为霜的模样,她温柔爱怜地笑,目光落在秦惜的手上,只是不语。
秦惜低头去看,却见自己手里攥着一把短刀。
刀锋雪亮,寒意入骨,沉甸甸地含了十年的珍藏。
那是心念之人送给他的。他们曾经偷偷说好要在夜半的月光下见面,后来是他负了约。
昏睡之前放不下的,原来也是为的这一件。
那一瞬间梦境坍塌,层层痛楚重加于身,秦惜的意识跌回尘世里,在一声炸雷中惊醒了。他尚且未将思绪理清楚,坐在床榻边近在咫尺的人便已叫他十二万分的警醒。
“做噩梦了?”奚明雅说。他的嗓音听着有些低沉。
秦惜勉强撑住身子坐起来。他死死地倒握着藏在衣袖里的短刀,心思绷成了一根弦。
“我听见……”奚明雅顿了顿,他看见秦惜穷途末路似的凶狠眼神,也未动气,“你喊明懿了。”
秦惜的眼皮一下都不眨,他靠着墙壁,看着奚明雅慢慢倾身过来。握着刀的手骨肉紧绷得剧痛。这短短的时间,秦惜脑海中已经想象了一万次,奚明雅的血溅出来的场景。
他要把奚明雅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奚明雅的手虚虚地放在空中,离秦惜的脸颊只有数寸的距离。他瞥了一眼秦惜背在身后的胳膊,却好像真的毫无察觉,接着便又看秦惜的脸。
“……她不曾入我的梦,”奚明雅低声道,听来竟有些寂寥。
接着奚明雅霍然站起身,便要离去。
秦惜心下一动,连他自己也未考虑清楚,只是凭着做人命生意时的经验,喊了一声:“……舅舅。”
奚明雅猛地转过身来,眼神喜怒难究,面上似恨似悲。
但很快,他神色又恢复如常,淡淡地道:“好好休息,我叫人送药来。”
门打开,屋外的风雨声狂躁入耳,很快又因为门被关上而低弱下去。
秦惜的姿势一动不动。手却颤抖着,握不住刀了。
他还未想好如何在心里安放谢临的位置,如何在报仇的路上为谢临留一席之地,便先让仇恨充满了胸腔,不择手段地认贼作父了。
他好像又回到了未与谢临重逢的时候,没有牵挂担忧,狠极绝极。于报仇来说,这是件好事。
倘若他未再与谢临重逢,未得到他的心意,这么做也算不得什么。
但他既然得到了……
秦惜突然害怕起来。他从前那般笃信,自己会再与谢临相见,他准备好了许多解释,要说给谢临。但现在他觉得这都是无稽之谈了,他为着报仇喊了这一声舅舅,往后便是要百种手段地取信奚明雅。
再见谢临时,他以何种面目,又以何种身份?
秦惜爬下床去,跌跌撞撞地跑到妆台前。他匆匆地解开衣带,甚至不顾衣裳已经被血肉黏住,只毫无章法地撕扯开,露出后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