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樱正揉着脖子哼哼唧唧,便听到门外有动静,她刚要站起身去看,门锁咔哒一声,开了。谢临衣裳严整,几乎是纤尘不染地走了进来。
“我`操,”朱樱指着他惊讶不已,“你你你……秦惜呢?!这么快就结束了?你不会是不能人道吧!”
“也许你想知道什么叫做没有人道,”谢临只笑了笑。
朱樱讪笑几声,眼珠子溜溜转了几圈,压低声音道:“你真把他上了?”目光活像要把谢临衣服扒下来,却又连连摇头,“他死了没?要是没死,你先给自己造口棺材吧。你不知道他有多狠,上次一个三岁小孩只拉着他喊了一声哥哥,就被砍掉了胳膊。连我都对小孩下不去手啊……”
“他跑不了,待会儿再杀不迟,”谢临道,“倒是朱姑娘,做一笔交易如何?”
“能睡你吗?”朱樱往后靠在粗糙的墙面上,盯着谢临,舌头慢慢地舔了下嘴唇。
“有一把剑,叫做‘白露为霜’,”谢临脾气好得不像话,仍然保持着微笑,“据说埋在了一片毒障丛生的山谷里,连鸟儿都飞不进去一只。只有五毒仙子,来去自如,是真的吗?”
朱樱咯咯笑起来,嗔怪地瞟了谢临一眼:“当然是假的啦,你看人家那么轻易就中了你的毒,又怎么会比一只娇弱的鸟儿更有抵抗力呢?谢公子,谢郎君……”
“千鸩,你来藏锋山庄,不就是为了它吗?我给你千鸩,你卖给我一个消息,”谢临闪开了朱樱软绵绵的胳膊。
“哎呀,千鸩这种美妙的毒药,能收集它一直是人家的心愿,真是的,居然被谢公子猜中啦,”朱樱绞着一缕黑发,羞涩不已,又往谢临身上缠去。
“砰”地一声,朱樱后背撞到了墙上,那一瞬间她眼冒金星,简直怀疑自己要把内脏都吐出来。
谢临已经闪身到了门口:“朱姑娘先考虑下。”
朱樱看见外头泄进来的光,猛地扑过去,“谢公子不带上我吗,你去做什么,人家可以帮你……”
“哗啦”一声锁挂上了,谢临的声音隔着门有些恍惚,但不妨碍传进朱樱的耳朵里。
他说,杀人。
第3章
方才还满脸沉醉娇羞的朱樱立刻变了脸色,她纤细的手指紧紧抓住了粗糙的门边,把姣好的面容死命地蹭在门缝边,喊声竟有些声嘶力竭的恐惧:“你别杀他!我考虑好了,你别杀他!”
偏僻狭小的房间,门被打开又关上,明亮的光线短暂地停留在秦惜的脸上,瞬间即逝。他趴在冷硬的地上,双手被漆黑的铁链绑缚着,后背上一道斑驳的伤痕,透过雪白的衣袍渗出血来。
执鞭的仆从手一扬,又一道血痕刹那间出现在秦惜后背上。但他一动也不动,紧紧闭着眼睛,眼睫却已经被冷汗沾湿了。
“好了,”那仆从又要挥下一鞭,跟随谢临一道进来的朱樱突然出声,她一改嬉皮笑脸,拧着眉头,夺过鞭子便扔到了地上,“怎么打他都没……”
谢临敏锐地看过去,朱樱立刻闭了嘴。她胳膊交叠在身前,皮笑肉不笑地龇了龇牙:“我是说,打死没事,我跟他殉情去。”
“朱姑娘刚才出卖了他,现在才说殉情,最毒美人心呐……”谢临饶有兴致地道,他朝地上的秦惜走过去,握着他的手腕。那一截手腕苍白消瘦,此刻遍布着青紫的痕迹,细看的话还横着一道浅粉色的疤,长长地横过去,看得出来是很久以前留下的,但依然很显眼,当时一定很深。
秦惜软软地靠在谢临手臂上,即便伤口被蹭到了,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可谢临分明能听到他均匀的呼吸,他居然是在睡觉!
谢临脸上惊异的神情一闪而过,他扳过秦惜的脸,手松松地按在他脖颈上,能察觉到经脉的跳动。谢临已经做好了这人会突然发难的准备,哪知直到他慢慢收紧那只手,秦惜除了微弱的本能挣扎外,都毫无异动。
朱樱一直在门边站着,她望了一眼秦惜,重重地咬了咬牙,又收回视线。朱樱随后对身旁的仆从悄声道:“知道你家公子的意思吗?还不去给他准备洗澡水?”
那人满头雾水,朱樱又不耐烦地甩了下袖子:“蠢货,我去!”她这么怒不可遏地扭身出门,那仆从居然任由她去了,半晌反应过来,抽剑便追了出去。
秦惜终于因为咽喉上那只越收越紧的手醒了过来,他刚睁开眼,谢临便松手任他趴在了地上。秦惜呛咳干呕了几声,才慢慢平息下来。
“我知道你们整日里拿捏别人性命,提着脑袋过活,自然不会因为廉耻就想不开,不过还是大开眼界,到这种境地,阁下居然还能睡着……”谢临慢悠悠地说。
秦惜低着头,沉默得几乎要让人忘了他也会杀人不眨眼。他不易察觉地攥住松垮的衣领,有些艰难地想掩住自己半露出来的胸口,青白的手指绷得骨节森白。
那一件衣裳本来就是胡乱裹在他身上的,怎么遮也都不能得体。
他好像突然悟到这一点,然后便停滞了。
接着他整个人周身的气息似乎都变了,明明没出声也没动作,却无端地让人胆寒齿冷,要不是谢临确认那锁链还捆在他手上,他已经怀疑秦惜下一刻要把他的头砍下来。
“你不杀我,”秦惜仰头看他,字调冷硬,“为什么。”
“其实你的目标只是朱樱?”谢临笑道,“你的七日安发作了一次,我猜任务之期已经过了,这么说是我误了你的事?但我救了你一次,算抵消了罢。”
秦惜并没有因为这话而有什么情绪波动,他垂着漆黑浓密的眼睫,间或才能叫人瞥见一点眼睛里的寒光。
“你走吧,”谢临说。
秦惜的目光愈发冰冷起来,简直如同数九寒天的冰渣了。他这么看了谢临一眼,而后无动于衷地任对方给他解开锁链,甚至过分好心地扶他站起来。秦惜却又弯腰,捡起他的那把短匕,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外,几个纵身便消失了。
“公子,”提剑的仆从出现在门前,拱手道,“那妖女已经走了。”
谢临捻了捻手上沾着的一点血,漫不经心:“朱樱说白露为霜在楼外楼,一把正道武林盟主才有的剑,歪门邪道要它做什么?再说了,武林盟主丢了剑,怎么一点都不急呢?”
秦惜回到楼外楼,已经入暮了。
一个穿着红色薄纱的男子倚在一棵常被用来拴马的柳树边,冲秦惜招了招手:“小惜呀,任务失败了对不对?别担心,楼主不在。”
此人是楼外楼主盛宠的一个人,样貌秀丽到带了妖媚气,嗓音也又甜又软。秦惜不知道他大名叫什么,只知道楼外楼的杀手暗地里都叫他“刘美人”。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实在不是一个怎么好的称呼。
楼主不在,秦惜此时松了口气,他虽然有心对“刘美人”表现出一点友好,但默了半天,竟然想不出能如何不开口地表达出来,于是只好放弃。
“不过,”哪知刘美人又开口了,娇滴滴地说,“楼主说,没有把五毒仙子朱樱带回来,要扣钱的哟。”
秦惜彻底放弃了表达友好的想法。
夜晚,月光无声地洒满了大地,秦惜坐在床榻边,面无表情地撕掉了一页用来记日期的纸。那是他用来计算脱身之日的。
从楼外楼赎身要一千两银子。秦惜刀光剑影地在这几年,才攒够了一百两。刘美人傍晚时拿走了九十两,笑得一朵花似的,丝毫没有剥削恶霸的自觉。
秦惜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躺在了床榻上。一旁传来微微的鼾声,秦惜睁着眼睛,眼珠子动不动地看着黑暗的虚空。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人的面容来。俊美出尘的,温柔怜悯的……从很多年前的回忆中慢慢活过来,与白绫落下露出的那张脸重合在一起。他说,不知廉耻。
秦惜揉了揉心口,翻过身去。
“……又不睡,”同屋的人迷糊着嘟嘟囔囔,“明天要早起呢,快睡吧。”
秦惜敛了敛气息,闭上了眼睛。
第4章
然后,他睡着了。也许是因为见过了谢临,竟然让他梦到了刚进楼外楼的时候。
那是秦惜第一次去杀人。对方是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形貌彪悍,浓密的胡须从耳朵根长到了下巴。
秦惜那时候只有十来岁,正是发育的年纪,骨头抽的飞快,皮肉却单薄如纸,只堪堪包住了伶仃的骨架。他双手握着刀,不停地颤抖,好像要把那刀抖到地上去。
要是那男人醒着,他一定会一只手把秦惜拎起来,摔到地上,或者直接扔到楼下。然而他毫无知觉,因为秦惜给他下了蒙汗药。出来之前有人叮嘱过,药量只一小半就可以,但秦惜足足把那一包全都倒了进去。
男人醒不过来。可他还是怕。
最终窗外的一声雷惊醒了恐惧至极的少年,他不知哪来的勇气,对着那人的心脏狠狠地扎了进去。鲜红的血喷溅出来,黏腻地溅在他纤细的手腕上,因为皮肤过分得白,就好像雪地上的红梅。
人杀掉了,秦惜得到了一笔银子作奖励。没有人知道楼外楼主拍着他的肩膀顺口称赞他时,他其实心里在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