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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旧梦[上] (江湖一枝笔)


  “不留下看看受你恩惠之人吗?”
  张浚这话问得唐突,却让王希泽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转过头来,只见那一群绿衣郎君里,有三五个正站在一起谈笑风生的。他们都是寒门子弟,先前彼此在同一个地方读过书,其中一个正朝着自己挥手微笑,自然是宁相忘那小子。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德远兄啊。”
  王希泽这回先利用李秀云让李邦彦注意到了王黼和裘三郎的勾当;再让沈常乐去劫下朱勔的花石纲,切断王黼最大的金银来源,使他无法满足梁师成的胃口;最后让李邦彦和王黼鹬蚌相争,自己则利用春芳斋的洪老出面,渔翁得利。
  王黼和李邦彦的较劲直接导致了此次新榜之位余之□□。他手握王黼重银,买下了梁师成榜中所有余下的官职,也为寒门士子们重新点燃了希望。
  “也不见得,至少你心里的秘密,我就没全挖出来。”张浚指着他的胸口一字一句道。
  王希泽与他相视一笑,又各自转开了头。他不敢肯定张浚洞悉了多少事,但至少会知道是自己在背后促成了春芳斋和梁师成的交易。
  毕竟冯友伦的出走,在京城里也算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二人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挤出身来,张浚面如敷粉的一张俊脸已被蒸得通红。他擦了擦濡湿的鬓角,见身旁几个富贵模样的中年男子侧目来望,有些甚至捋着胡须朝他上下打量,厌恶地皱了皱眉。
  刚要加快脚下步伐,他却被身旁之人一把拉住了。王希泽顺势揽过他的肩膀,冲那几个富商介绍道,“这位可是政和八年的状元郎,现任大理寺清平司的张司丞,你们若能招他作婿,那可就赚大发了。”
  自从张浚主事清平司以来,在京城名声大涨,甚至有人送了他一个“玉面判郎”的称号。那几个富商听闻面前站着的竟是大名鼎鼎的张浚,激动地围了上来,想邀他过府一叙。
  张浚被困在当中甚是窝火,那些人的唾沫星子几乎已经快喷到他脸上了。他恨恨地看着前方徜徉而去的背影,随即大喊一声,“张子初!休要走!”
  “张子初?”富商们争相回过了头去。
  于是,戴着面具的王希泽,也未能幸免于难。
  张浚趁机窜出了人群,朝他跑了过来。还没等人跑到跟前,王希泽也掉脸就跑。本来被众星捧月,拉拉扯扯的进士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就眼看着人群都往另一边涌了过去,个个好奇地伸长了脑袋。
  “德远兄,好歹同学一场,你太不够意思了。”
  “闭嘴!你不仁,我不义!”
  “人怎么越来越多了,我走左边!”王希泽身形一萎,贴着左边巷角拐了进去,张浚本还想跟,可看了眼身后声势浩大的队伍,只得放弃朝右边跑。
  只可怜姗姗来迟的冯友伦和范晏兮。二人刚走到街口,就瞧见一群人疯了似的冲过来,下意识地转身想避让。
  随着前头两个被追赶的身影一左一右分了开来,人群也自动分为了两个队伍。反应向来慢半拍的范晏兮很快被淹没在了人群里,直到如同蝗虫过境,也被夹带着失了踪影。
  冯友伦扯着被挤烂的衣衫从地上爬起身来,只觉得头昏脑涨。
  这都什么事儿啊。

  ☆、江雨初晴思远步

  王希泽肺都快跑炸了,还没甩掉身后那群死缠烂打的。
  正巧一辆马车横在前头,拦住了他的去路。他暗骂一声,想绕开那辆车,却觉得这车颇有些眼熟。
  直到姿态风流的中年男子从车窗里探出身子冲他招了招手,王希泽才一个箭步,冲上了车去。
  人群中有人认出那是李邦彦的车,悻悻地放弃了追捕。马车很快消失在热闹的街头,直奔奢华府邸。
  王希泽很荣幸地被迎入了上厅。李邦彦将这里布成古汉之风,左右各立有八名美艳婢子。她们依次手捧盥匜、熏笼、酒注、果盘等什物,静候宾主入内。过门时且有厮仆匍匐于地,替宾客脱鞋置袜,异常讲究。
  李邦彦这回对他倒是亲热得很,一进屋便拉着他谈天说地,大侃诗词文学。王希泽听他说得兴起,便也偶尔附和几句,装作其乐融融的样子。
  “相公,种伯仁求见。”门外的通传打断了李邦彦,却并没有引起他的不悦。
  “子初,来来来,我介绍个长辈予你认识。”李邦彦笑眯眯地对他道。
  “自然好。只是晚生有些内急,去去便来。”
  王希泽并不太想见到这个人,即使戴着面具,他也怕自己忍不住露出厌恶的神情来。种伯仁现在已经是制置军器使了,想也知道会是怎样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但他不会得意太久的,王希泽敢断定。
  李邦彦的风流天下皆知。但连家里的茅厕也风流成这样,就很出乎王希泽的意料了。他差一点被四个女人伺候着解手。在坚决驱散了那些花枝招展的婢子后,王希泽抓了一把用来塞鼻的红枣,慢吞吞走了出去。
  迎面匆匆而过的男人差一点就撞到他了,但对方压根没来得及看他一眼。王希泽眼瞧着那张令他深恶痛绝的脸上露出了又急又慌的神色,微微一笑,将手里的红枣抛给了墙角的小野猫们。
  三日前,长安县,终南山下。
  老县君已经坐在马车里颠簸了整整一日了,一刻也未曾歇过。他感觉自己一副老骨头快散了似的,脸色煞白地想要吞下一口茶,却因为车轮又一个起伏泼洒了出去。
  “停!停!停!老夫受不住了。”老县君终于喊出了声来。
  “良人不可任性,那种渠很快就会追上来的。”县君夫人一边帮他顺着气儿,一边劝他。可老县君这回是铁了心不走了,怎么劝都没用。
  “那便休息片刻再走吧。”县君夫人妥协道。
  车队慢悠悠地停了下来,县君夫人将万捕头叫到了一旁说话。这些日子,也亏得这些忠心耿耿的捕快一路护送,才没有让种渠在半路将他们截下。
  万捕头晓得这位老夫人睿智和善,颇讲道理,便索性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了,包括张子初以画救隐娘的过程。老夫人听罢一面赞赏着张子初的聪慧,一面又觉得此事没这么简单。
  她曾想从自家良人嘴里套出真相来,但对方已吓得心胆俱裂,怎么也不肯吐露。
  “老身不明白的是,要引开种渠多的是办法,为何偏要利用我与良人来调虎离山?”
  “或许,是想用老县君的身份压制对方?”方捕头话说的客气,心中却想,老县君本也不曾清白,张子初若有心趁机教训,也属他活该。
  “可良人一向软弱怕事,以种渠的跋扈,怎会认定良人肯为了包庇赵方煦与种家作对?就算他肯,怕是也没这个能耐。”
  “这……”万捕头也觉得有些蹊跷,但张子初交代过他,只要他将老县君一家送到终南山下,届时一切难题就会迎刃而解。
  万捕头虽猜不透,但他折服于对方的人品,更相信对方的才能。
  众人稍歇了片刻,刚要重新启程,却听见哒哒的马蹄声自远而来,声势壮大。万捕头暗道不好,立刻搀扶着县君夫妇上了马车,却不料这回慢了一步,被种渠拦住了车马。
  “通通给我拿下!”连日奔波,让种渠急不可耐地吼出声来。老县君屁股刚沾上车垫,又被粗鲁地拖下了车。
  万捕头见状挺身而上,大喝一声,“大胆种渠,莫不是想以下犯上?”
  他身后那些捕快也迅速跟上,拦住了那些胡作非为的衙役。但他们清楚地看见,种渠身后除了往日的那些走狗,竟还带着数千名县尉司的人。
  种渠闻言冷笑,“没想到区区一个回乡老汉,还有如此能耐。你睁大狗眼看清楚,如今究竟谁在上谁在下!”
  种渠说着从腰间得意地抽出了自己的告身,展示给众人看。老县君夫妇见上头写着“长平县县丞种渠”几字,一时大骇。
  “你们可都想清楚了,如果在这里跟我动手,那就是公然反抗朝廷,当以反贼论处!”
  种渠的话成功起到了威慑的作用。不但万捕头手下的人犹豫了,连老县君府上的亲信也开始往后退怯。
  “良人,看来,他们是要置我们于死地了。”
  县君夫人的一句叹息让老县君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紫。在确定已无退路的情况下,老县君终于壮起了胆子,气急败坏地连声喊道,
  “你们别信他!他这封告身是假的!假的!”
  假的?告身怎么还能有假的?众人惊疑不定地审视着这荒唐的局面。
  “老东西,你休要胡说!”种渠拔高了声音,实则有些心虚地收回了告身,“快说,那赵方煦被你藏到哪儿了?”
  “赵方煦?”老县君嘴巴一瘪,下定了决心,豁出去喊道,“是了,那赵方煦才是长平县的新任县丞,他这封告身是花银子买来的!”
  “什么?!”不知真相的县兵捕头面面相觑,种渠带来的人也惊愕不已。
  “你们种家欺他孤苦无依,势单力薄,便选中他来作替死鬼。他一入长平县你就设计他,夺他告身,还奸杀了他妻子,到头来给他扣个贼匪的名头四处追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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