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冤家,你又使坏了……”兰香气息有些不稳的说道。
沈天福搬转她的身子,见她香腮因动情已有些微微染红,水眸中也泛起了潋滟波光,含笑嗔道,“谁让姐姐不理我……”
兰香却伸出手捏了捏沈天福的鼻子道,“才将与你说话,你只管发呆,也不应奴一声儿,如今却怪奴不理我了,你与奴实说,到底是在想甚事来着?”
沈天福闻言看了看兰香,欲言又止。后来想一想,自己因李秀儿的事心中不快,兴许说与姐姐听了,自己心中会好受些也不定。于是她便在枕边将自己与娘亲商定要与李秀儿一封休书并二百两银子,明日让永安雇顶轿子送她回娘家的事对兰香备细说了。
“甚么?你要休了大娘!”兰香听后吃惊非小。
沈天福无奈的叹口气道,“姐姐,其实在我心中也委实舍她不得。但我娘说了,她是要孩儿,要过正经日子的女子,不该耽搁她。合当让她早一日离了我出去为上。”
谁知兰香听后却笃定的说,“依奴看,大娘未必肯离了你出去哩。”
这一下轮到沈天福有些吃惊了,“她不是想要孩儿么,我又给不了个孩儿与她。她为何不肯去?”不过,兰香这么说,倒让沈天福心中升起了一丝儿隐约的希望,自私的想,若是李秀儿留恋自己不去才好。
“若是你将自己不是男子,是女子,而不能与她个孩儿的事对对大娘言明,那时,她或许才会真的离了你也不定。”兰香又接着说了这么一句话。说完后,便盯着沈天福看,等她下文。
沈天福沉吟不决,“这……”
兰香见状似是知道沈天福心中所想似的替她说出心思,“小冤家,你此时心中定是在想大娘是个甚好的娘子,品性贤淑,况又年轻貌美,舍不得她走。可若是不告诉她你是女子不能与她个孩儿的事,哄骗了她,误她终身,又于心不忍。两下里不好取舍,心中矛盾,是与不是?”
沈天福拿眼瞅着兰眼,好半响才叹道,“姐姐委实是我肚中的虫儿,我这心思全被你说中了。正如你才将所说,我犹豫着该怎么和她说那封休书的事,还真是作难。要不姐姐你替我拿个主意可好?”
兰香听了却摇头道,“这其中利害你自己个儿取舍,奴也不好多说甚么的,主意更不敢替你拿。夜深了,我每睡罢。”
沈天福待欲再说些甚么,却见兰香起身将灯罩了,房中即刻黑了下来。落后兰香上床来靠在她肩头,手环住她脖颈,静悄悄的睡去。听着兰香渐渐沉重的鼻息声,沈天福也觉得睡意涌了上来,慢慢的闭上了眼……
第二日,早辰起来,沈天福在兰香房中吃过早饭,便命丫头春红去拿文房四宝来,执笔写好了一封休书。随即袖了,去沈氏房中,与她请了安,喝了茶,又让沈氏去拿了四封二百两银子装在一个小箱里拿了出来。
沈天福抱了这小箱去了东厢房中。恰巧李秀儿起来吃过早饭,正在妆台边梳头打扮。见沈天福进房来便奇道,“官人,今日这个时辰了,为何不去铺子上,倒来我这里?”
正在妆台边伺候李秀儿梳妆的丫头小蝉和小蝶见了沈天福便赶紧上前与她道了万福,沈天福让她每起来,随即说,“小蝉,小蝶,你每两个先出去,我有话与你每娘说。”
小蝉和小蝶应了,提起裙子,挑帘子出去了。
见两人走了,沈天福方走到房中间的桌子旁,将手中的装了二百两银子的小箱子放到桌上。然后自顾自的在桌旁的一张凳子上坐下。
“秀儿,你过来这里坐,我有话与你说。”沈天福背对着李秀儿说道。
不知为何,今日官人进自己房中时,李秀儿便觉得有些奇怪,这会儿又听他叫自己“秀儿”而非“娘子”,莫名的心中竟然有些不好的感觉。一颗心提着,李秀儿从妆凳上站起身来,走到沈天福身边,坐到另一张凳子上,看着沈天福嗫嚅道,“官人,你有甚话与我说……便说来罢。”
沈天福从桌上拿了一个茶盏,又从瓷壶里倒出些烧好的茶汤出来到茶盏中,自己捧着茶盏喝了几口,方从袖中将那封休书拿了出来,向李秀儿递过去。
“官人,这是甚么?”李秀儿犹豫着伸出手去接过来那封书信。李秀儿的亲娘以前也是一落魄秀才之女,幼时,也教过她识过几个字。
接过沈天福递到自己的手里的那封书信时,李秀儿心中已是觉得不好。见那书信外边儿的封皮上倒是没有一个字。于是她便将那信封打开,从里面抽出一张信纸来展开。
甫一展开,便见到那信纸上右边两个颇大的墨字“休书”。并没有往下看,李秀儿的手已然抖了起来,仿佛那薄薄的一张纸有千斤的重量,她根本拿不起。一霎时,只见她的脸变得惨白,眼中迅速蓄了眼泪,随后顺着香腮蜿蜒流下,嘴唇哆嗦着喃喃的问,“官人……这是为甚么……为甚么……”
第五十一回
沈天福转过脸去不敢看她,只觉得她的泪每一滴都滴在自己心上,如锋利的尖刀般剜着心肝。
李秀儿手中握着那封休书泪水汹涌而下,泪眼婆娑中只见那封休书上写着:盖说夫妻之缘,伉俪情深,恩深义重。论谈共被之因,幽怀合卺之欢。凡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夫妻相对,恰似鸳鸯,双飞并膝,花颜共坐;两德之美,恩爱极重,二体一心。
奈何有夫沈天福,体有暗疾。有妻李氏,年少贤淑。情愿立此休书,任从改嫁,永无争执。委是自行情愿,即非相逼。恐后无凭,立此文约为照。
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才郎,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韵之态。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后面书着日期。
将休书看完后,李秀儿再也忍不住,伏在桌上呜呜痛哭出声。哭声飘出窗外,内宅中沈氏,兰香并众丫头耳中都听得清清楚楚。众丫头听见了虽好奇但都不敢去打听,兰香心内不忍,本想过去瞧一瞧,但又怕自己去了越发惹李秀儿伤心,于是也只有在房中焦躁得来回走动。
沈氏本在房中正在佛龛下上香,听得李秀儿的痛哭声,手上捏着的香都差一些落下去。稳了稳神,沈氏将那香插到佛龛前的香炉中。上完香后,在佛龛前立了一会,沈氏双手合十,念了几句佛号,又在心中祈了愿,方才转身往外走去。实在是听不得媳妇秀儿的如此痛哭声,沈氏决意过去好好劝说她离了自己的孩儿,出宅去找个好男子过正经日子。
见沈氏往房外行去,梅五儿便欲上前搀扶沈氏,谁料沈氏却吩咐她只在房中便可,房中的其她丫头也不许跟出来。梅五儿,小莲,小荷三个丫头赶忙应了。虽然在她们心中极想知道大娘房中发生了甚么事,但沈氏既如此吩咐了,她每岂敢不遵。
沈氏出了正房,沿着抄手游廊走到东厢房,挑开帘子走了进去。房内的沈天福正被李秀儿的哭声弄得手足无措。李秀儿又不说话,只管哭,沈天福坐在她旁边本欲伸出手去拍怕她肩膀叫她别哭了,想说些安慰的话儿,手举到半空又拍不下去。想来与她封休书,让她出宅去是自己和娘亲早定下来的,况休书也给她了,她也看了,如今再说甚么也无济于事了。
长叹一口气,沈天福收回手放在自己膝上,两手撑着膝,沮丧的低下了去。连沈氏挑帘子进房也没有瞧见。
沈氏径直走到两人跟前。抬手在伏在桌上痛哭的李秀儿肩膀上一拍,嘴中劝道,“秀儿,快别哭了,你这么哭,一则伤身,二则这宅内上下人等听了心中不好受。”
沈天福听见老娘沈氏的声音方才知道自己娘亲进来了,忙站了起来颓然道,“娘……”
李秀儿也从痛哭中回过神来,抬起头看着沈氏一面拿出袖中的汗巾子拭泪,一面弱弱的喊了声,“婆婆……”
话一出口,猛地想起才将自己接了官人的休书,自个儿如今再也不是沈家的媳妇,沈氏也再不是自己的婆婆,而那个自己心尖尖上的人也再不是自己的官人了。想到此,本来见着沈氏后强行收住的泪又涌了出来,忍不住的再次呜咽着哭了起来。
沈氏长叹了口气,方蹙眉对李秀儿言道,“秀儿,想来我孩儿与你的休书你也看了。是我孩儿不好,带累了你。如今为你着想,你拿着这休书并这里的二百两银子出宅去吧。”沈氏边说边拍了拍那桌子上摆着的小木箱,又说,“这里的二百两银子并嫁过来后置办的衣服首饰,你也一并带走。回去后寻一个老实本分的男子,生儿育女,过正经日子去罢。”
此刻在李秀儿心中想的却是,那一夜自己伤了官人的心,他记在心里了,故此才会与自己休书,再有自二娘兰香进宅后,他进自己房里的日子屈指可数,想来他定是不喜欢自己了,这两样原因加在一处,他才会休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