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到这两个字,李老汉竟觉得好似有个千斤铁锤砸在他胸口,又闷又痛,好半天回不过一口气来,捏着信纸的手不免微微的发抖。随即他好像明白了甚么,转头往门外看去,正看到自家的孩儿秀儿从铺子前的一顶软轿上下来。虽然装扮十分精致,但满面的戚然之色,那两个眼睛哭得通红。原来李秀儿在轿子上想一想沈天福,便哭一回。她委实是舍不得他,心中爱极了他。此时在她的心中涌上心来的都是生离死别之感。
“秀儿!”李老汉将那休书放下,三两步走到李秀儿跟前迎着她问,“你官人为何要休你,你到底做了甚么有损妇德的事情?”
李秀儿抖着唇叫了一声“爹爹”后便哽咽难言,直往铺子后面自己的闺房中去。这里李老汉方欲跟在李秀儿身后进去继续追问她。谁知永安却拖住他的衣袖道,“老丈稍等,这是夫人吩咐俺每带来的大娘的衣裳首饰,这小木箱中还有二百两银子,是俺每爹和夫人的一点心意。夫人说,这些银子与你每,让老丈再为大娘找一位才郎过日子。”
说完后,永安便朝小厮隆儿递了个颜色。于是隆儿便上前将那包着衣裳首饰的包袱并那装了二百两银子的小木箱放在茶铺内的一张桌子上。
听永安说那木箱内竟然有二百两银子,李老汉不由得吃了一惊。忙走过去将那小箱子的盖子抬起一看,见里面整齐的码着四封二百两银子。他这一世也没见过这么多银子,一时不觉有些心热起来。
他虽爱这些银子,但一想到自己女儿无缘无故的被休,心中不觉有些着恼,便问永安,“你爹究竟为何要休我的孩儿?”
永安摇头,“小的也不知,我每也是底下人,哪敢打听家主的事。老丈,且将这些银子和包袱收了,我每这便要回去向夫人覆命了。”
话毕,永安便向小厮隆儿招了招手,两人作辞了李老汉,出来给些银钱打发了轿夫,两人便望西通御坊的宅子中去。
这里李老汉将包着衣裳首饰的包袱并那装有二百两银子的木箱收捡了放到里间自己房中,将柜台上的休书收了,拿着那休书往自家孩儿秀儿的闺房中去,他要问一问秀儿这休书上到底写得是甚话,为甚那姓沈的小子要休了自家孩儿。
这里永安和小厮隆儿回到西通御坊的宅中后,将送李秀儿回去的事备细与沈氏说了。沈氏闻言那边父女已将银子收了,且父女俩也没有哭闹,便想这件事究竟解决了,对李秀儿和自家孩儿都有好处。于是打发永安和隆儿下去吃饭歇着。
晚间沈天福回宅来,兰香陪着她在沈氏房中用过饭。吃罢饭,又陪着沈氏吃茶,沈氏便将今日命永安送李秀儿回去的事备细与沈天福说了。
沈天福听了默然无语。到沈氏晚间念经的时辰便退了出来。那时已是掌灯时分。到外边儿廊子上,沈天福却没有往东厢房中走,反而是令丫头春红去掌灯来,兰香知她要到秀儿房中去看一看,便嘱咐她略看一看便回来,自己回西厢房中去等她。
春红将灯拿来,沈天福自己将灯持在手中,吩咐春红回房去。自己一步一步走到那东厢房中,推开门,挑开帘子进去,只见那些帐幔床榻,房中家伙事还如往常一样,只是屋中空空如也,再也没有秀儿来迎她。手中的灯盏只照亮了自己跟前一尺见方的地方,在那黑漆漆的照不到的房中角落里,沈天福只觉得秀儿犹在那里望着她呜咽哭泣……
第五十二回
在屋中又呆呆的站了一会儿,默然流了一会子泪。沈天福抬手将脸颊上的泪擦干,转身,手持灯盏,挑开帘子出了房,又将门阖上,穿过院落往西厢房中去。
进房中后,兰香上前迎着她,见她眼圈略有些泛红,便知她才将哭过了。看见她这伤心的模样,兰香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将她拉到床榻上坐下后,便吩咐房内丫头春红去端汤来,自己服侍她洗脸洗足。
一时之间,兰香也不知该如何劝解她。只是越发尽心的服侍她。等她洗漱后,打发她上床去睡。兰香这才自己也洗了,方命丫头出去把门儿关上。自己将灯吹灭上床来。刚刚躺到枕头上,沈天福便转过身来将她紧紧的抱住,伏在她胸前,无声的哭泣。
兰香知她心里难受,便也不作声,只是伸出手去也抱住她,间或在她背上轻轻的抚过。
“小冤家,你心里难受便哭出来罢,奴知你心中不好受……”兰香劝慰沈天福道。
沈天福呜咽着哭出了声,抱住兰香的手竟将她的身子勒得生痛。
良久,沈天福喃喃哽咽着说,“姐姐……她去了,我方知原来我如此舍不得她。委实后悔,答应娘亲写休书与她,让她离了我,出了这宅子……”
“你呀,头里,你对奴说你要写休书与她时,奴便你让对她讲你是女子的事,若是她还要跟你的话,又何必让她走。”兰香的语气里有一些责怪沈天福的意思来。
沈天福哭着辩解,“一进她房中,与了她休书,她便只是哭,弄得我没了主意。待欲安慰她两句时,娘亲又进房中来了……”
“自奴进这宅中瞧见她至今,委实是觉着她是个极好的女子,你合当将自己的女子身份对她言明,她若是去也去得情愿。如今闷在鼓里,到底不美。依奴的主意,你不如明日去寻她,将你的女子身份对她言明,看她怎说。若是她仍是要与你一起,便将她接回来如何?”兰香替沈天福出主意。
沈天福一听便止住了哭,“姐姐,我明日倒是可以去与她说一说。若是她愿意随我回来,可我怕我娘亲不点头。”
兰香闻言便伸出尖尖的手指在沈天福额头上狠狠的一戳道,“亏你平素以男子自居,在外面交朋会友,做着那许多买卖,如何关键时连一些儿担当没有。奴并不是教你不孝顺自己的亲娘,只是你忍心瞧着她从此以后离了你,下半世过得不如意。况我观她的性子,怕她回去做出些傻事来……”
“做出傻事?你是说?”沈天福明白兰香的意思后,吓得心都提了起来。于是只见她蓦地坐了起来,便欲下床。
兰香见状便也坐了起来,将她一把拉住道,“小冤家,你这是要去做甚么?”
“我要去找秀儿,我要去找她……”沈天福欲挣开兰香拉住她的手。
谁知兰香却不松手,“小冤家,你消停些可好?你看如今是甚时辰了,你这冒然跑出去,又弄得一家子上下人等不得安生。你且躺下,待明日一早再去如何?”
沈天福听了兰香的话,再看看窗户外面儿,也知此刻的确是夜深了。于是只好悻悻然的躺下。兰香替她盖好被子,复又躺下来挨着她轻声儿说些安慰她心怀的话哄她入睡。
翌日清晨,兰香和沈天福还未起身,便听到外面二门处有人“砰砰”的拍门,听那拍门声又急又重,须臾便听到里面有丫头去开了门。
沈天福被那阵又急又重的拍门声惊醒,躺在枕上揉了揉额头,因昨晚哭得伤神,睡得也比平日晚些,醒来时只觉得额头上一片疼。兰香也醒了过来,嘴中嘟哝道,“这大早上的,是谁在那里拍门呀,吵得人睡不了一个囫囵觉儿……”
正疑惑间,忽听得从那二门边儿“蹬蹬”的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那脚步声直往西厢房这边儿来。到了西厢房窗根儿下,只听得外面儿丫头小蝉语带哭声的喊,“爹,不好了,大娘出事了……”
“甚么?”沈天福猛然坐起来,虽然刚醒来,头还痛着,但外头丫头小蝉的那句话她却听得清清楚楚。兰香也听到了那句话,随即也坐了起来。
沈天福被赫得脸色都变了,大清早的竟然是额间一头的汗,心咚咚的乱跳着。赶忙挪到床边,下了床,只穿着里衣便三两步的奔到房门边将门开了。那传话的丫头小蝉见开了门儿,便赶忙走了过来,看着沈天福便矮身福了福,眼角挂着泪道,“爹,才将二门外的小厮隆儿来传话,说……”
“说甚么?”沈天福的手扶住门框禁不住有些微微发抖,只觉得下面的话不好。此时,兰香也起来穿好了衣裙出来,手上还拿着沈天福的外袍,走到她身边,将外袍一面给沈天福披在身上一面说,“这时辰秋意深了,早起凉,着了风寒可怎好?”复又转头看着丫头小蝉听她后面的话。
“说大娘的爹爹才将来门上寻你,说大娘昨儿晚间上吊了……”说出这句话后,丫头小蝉已经泣不成声。小蝉自进宅来,便在李秀儿房中伺候,李秀儿对她又好,自是对大娘感恩匪浅。
此话一出,沈天福几乎站不稳了,只觉得胸中憋闷,喘不过气来,一阵阵发晕。
“大娘的爹爹在外边儿,等着你要与你说话哩。”小蝉抹着泪儿又补充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