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取出体内的魇情蛊的时候,他心如刀绞,痛苦不已,那个时候只以为自己是恨极怒极,毕竟,受蛊毒所害委身于一个男人,还因为失忆和失去武功变得那般软弱可欺,那大半年的时间对他来说,该是毕生耻辱。
在他解开魇情蛊后,在他从一片混乱的思维中找回了理智的时候,他心中的痛苦和愤怒几乎要将自己毁灭。
第89章 【五十】沐浴(下)
那样刻骨铭心的感情,居然是被人操纵的,黄粱一梦,醒后,那满腔的悸动犹在,心里却清清楚楚地明白一切都是假的。
何其残忍!
可是与他在这段缘分里纠缠的另一个人,他交付了所有情意的那个人,令他每每想之心痛难禁的那个人,却不该成为他怒火与恨意的发泄对象。因为在这件事情上,宣奕一直都是无辜的。
他只是正好救了当时身中魇情蛊的自己。
而魇情蛊的受害者又真的只是自己吗?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爱上了因为魇情蛊之故才痴念自己的那个人,于宣奕不也是一种欺骗吗?
那之后,便常常感觉心底缺了一块,只有回想曾经和宣奕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才似乎能弥补那处的空白。
漂亮的清眸中流露几分落寞,仿佛浸润了秋雾,带着淡淡的寒凉。
我好像仍旧爱着你,宣奕……
人的感情本就是最难把握的事物,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谁又能说得清呢?
虽然一切的起初并不美好,但共同经历的一切却是真实的,雪泥鸿爪,岂曰无痕?更何况连最亲密的事情也都已做过。过往时光在心中早已映下五彩流影,那个人的形象也是生动鲜活,融入骨血,无法剥离。
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从唇角逸出,慕写月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令人极不舒服的为难和无奈了。
退,舍不得也不甘心,进,却不知情感牵系的那一端,那个人,还会不会坚守在那方?
宣奕若是知道了他的身份,是否还会像过去一样心悦于他?
手臂微抬,手心舀起少许清水,清冷的目光注视着断珠般掉落的水滴,再移到自己悬在水面上的手上,慕写月嘴角微微勾起一个自嘲的笑意。他记得宣奕曾经夸过自己这双手生的好看,肌肤白皙润泽,指骨修长,合该是一双抚琴泼墨的文人雅士之手。可惜啊,他错了,这双手做不来那些风雅之事,所擅长的,是以利剑为笔,鲜血为墨,绘就那无心无情的杀戮之画!
宣奕倘若知晓了,会厌恶的吧?
他一定会厌恶。
似乎觉得可笑般轻轻摇了摇头,苦涩的滋味凝在唇角。
想到自己失忆那时,常常惶然不安,让宣奕许诺不弃自己,想来彼时心中便隐隐有所感知吧?
宣奕,你可还愿兑现那诺言?
不离不弃……
有轻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缓行而来,幽幽的脂粉香飘到鼻下,慕写月的脸色沉了沉,侧身抓住一只要伸向自己肩膀的手,冷冷看向那似乎受了惊的美人。
容色妍丽,身量纤纤,娇美得像一朵初开的花儿,仿佛天生就是让男人疼爱的。
只是却挑不起慕写月心中的怜惜。
他松开手,美人立刻后退几步,伏跪在地上:“奴家清瑶,拜见圣使。”
声音娇俏若黄鹂轻啼,却隐隐藏着惧怕的颤抖。
慕写月皱了皱眉,伴随着“哗啦”的水花溅落声从浴池中起身,淋漓水珠顺着白皙的肌肤滚落,晶莹中闪烁着别样的魅惑。一旁的落地长镜中映出猿臂蜂腰的美好身体,流畅的曲线描绘着属于年轻男子的健康矫捷。
赤裸的双足踩在地面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痕迹。慕写月没有理会地上微显瑟缩的身影,径自走到衣架前,拿起浴巾简单将水渍擦干,便取下搭在衣架上的崭新的雪缎寝衣披在身上,松松地系了衣带,然后一把抽出头顶的发簪,三千墨丝若流瀑倾垂而下。
第90章 【五十一】 侍寝
清瑶半点不敢逾矩地跪在地上,姿态谦卑而恭敬。她出自春怡阁……遗尘宫中专门为主子调教侍姬的地方。自从到了那处,前尘往事便不再去想,她是个安分的性子,看得也透彻,一直静静地待在阁中学着规矩,不去争抢,不慕虚荣,不生妄念。
如今的宫主并不是重欲好色之人,但也不像先宫主那般冷情禁欲。每月里会召几次侍寝,只是并没有固定的宠姬,都是由春怡阁的管事选了送入绯烟殿,第二日再送回来。她冷眼瞧着一些人为博宫主的恩宠而挖空心思,只觉得心累。她安静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以为无非也就是三种,或是在某一次挑选中被安排为宫主侍寝,或是作为礼物被赐予宫中的堂主等宫主看重的部下,或是一直默默,直到年华老去,被给一笔安置的费用遣送出宫。像他们这样的人,基本上一直被圈禁在春怡阁中,看到的、听到的,无非都和伺候主子有关,就算放出宫去,也不会对遗尘宫有危害。
不管哪一种,清瑶知道选择权都不在自己手上。她从来只能被动地等待,看命运最终将自己送往何方。
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送到离霜殿。
掌宫圣使此前从未传唤过侍寝,今番似乎也是管事得了宫主的吩咐,才选了自己送过来。圣使性子清冷常人难近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她心中忐忑,唯恐触怒上意。
视线中忽然出现一双裸足,白净纤美不输女子,轻薄如蝉翼的素白绫罗下,露出纤细优雅的脚踝,在往上,便是衣摆间隐隐约约露出的修长双腿。
清瑶不敢多看,垂下目光,却又在沾了水的玉石地面上看到身前人轮廓模糊的倒影。
掌宫圣使慕写月,颜色俊美不可方物。
她心中鬼使神差想到这么一句。
其实她也只是曾经远远窥见过一次对方,看的并不真切,听到旁人这样说,心中亦曾有过好奇。但是后来当听说有一名男侍看着掌宫圣使的容貌发了痴,被圣使下令剜了双目后,便再也不敢有什么念头了。
此时头顶却响起一个清清泠泠的声音:“抬头。”
她的心不由得颤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后,带着最温驯的表情,慢慢直起上身,将头抬起,只是终究不敢直视慕写月,视线虚虚地落在他腰间随意系着的衣结上。
“你退下吧。”她听到对方这样说。
清瑶脸色煞白,未侍寝而被屏退,回到阁中后会受到严厉的惩罚,甚至很可能从此沦为下等奴婢,成为宫中稍有些权势的下人们的玩物。她惊惶之下顾不得规矩,本能地膝行几步,伸手抓住慕写月的寝衣,语气哀切:“圣使,奴家不知哪里做错让圣使不满,奴家知罪,但请圣使怜惜,请允准奴家服侍。”
慕写月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本想直接将人震开,但是眼前的美人一张桃花面惨白胜雪,看上去不像做作,似乎是真的被吓到了,他垂眸看了看对方抓着自己衣衫却又不敢用力的战栗的手,开始回想自己刚才究竟做了什么令人如此害怕的事情。
好像并没有什么。
虽然一开始貌似是凶了一点,但是没必要吓得好像快断气了似的吧?
所以说女人就是麻烦,胆子太小,心思又难猜,宣奕可从来不会这样。
意识到自己又在想宣奕,慕写月不由得脸色一沉,懊恼地哼了一声。
这一声轻哼落在清瑶耳中,叫她更是胆战心惊,当下不敢再抓着慕写月的衣服,只心如死灰地伏跪在地上。
这时候慕写月却想起来春怡阁的规矩,终于知道了对方为何惧怕至此。他心中不禁生了丝怜悯,放缓了语气道:“不用怕,你没有犯错,我会告知春怡阁那边不要为难你。”
仿佛是在山巅摇摇欲坠时忽然被一双手拽回平地,清瑶如蒙大赦,几乎要落下泪来,这才惊觉自己早已一身冷汗。她感激地叩首:“多谢圣使,多谢圣使!”
看着清瑶膝行着慢慢向后退去,慕写月眸中情绪忽然有些飘忽。这女子看上去不是狐媚邀宠的人,或许,她并非自愿进的春怡阁。
……“好个粉雕玉琢的精致人儿,将来一定会成为我眠香楼的头牌。”
……“再哭就再抽一顿鞭子!我不管你曾经是哪家的公子哥,进了我这里就得认命!”
旧时画面浮光掠影般闪现,眸中厉色一闪而过,慕写月闭了闭眼睛,呼吸变得有些沉重。
“等等。”他开口。
清瑶浑身一僵,她还没从恐惧的情绪中彻底解脱出来,如今被唤停,不觉心中又开始惶惶然。
“你若不想留在春怡阁,我可以放你自由,给你一笔银钱出宫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慕写月平静道。
清瑶愣愣的,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一时间,强烈的欢喜、难以置信的惊讶、不明所以的疑惑如汹涌波涛席卷了她。
“圣使……”清瑶颤声道,“清瑶、清瑶……”
“清瑶,是你的名字么?很好听。”慕写月淡淡一笑,语气安抚,“别怕,告诉我你的想法。”
她的想法?清瑶咬牙死死忍住涌上喉头鼻尖的酸涩,眼中泪水越聚越多。自从被卖到这里,谁还曾关心过她的想法?时间久了,她自己也不再去考虑过“自己的想法”,不是忘了,而是悲哀地知晓自己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