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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霜殿内殿。
“不满意那个侍姬么?我让春怡阁的管事再挑一个好的送来?”墨临风慢悠悠地啜着茶,“你要是不喜欢女子,便安排男侍过来。”
慕写月斜倚着座椅扶手,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凉凉道:“宫主可真是体恤下属。”
都不叫师兄了,看来是惹到自家师弟了啊!墨临风心里摇摇头,不知道待会告诉他自己做的另外的安排,会不会气的掀了桌子?
墨临风放下茶盏,正色看着慕写月,道:“写月,你现在对宣奕究竟是个什么想法呢?”
慕写月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蜷动了一下,他看着墨临风的神情,眸色逐渐变深,也慢慢地坐正了身子,语气认真道:“我已经爱上他了。”
墨临风证实了自己心中并不乐意看到的猜想,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慕写月,难以接受道:“难道你一点都不介意魇情蛊吗?这样的感情并不纯粹,写月,你是天之骄子,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何必委屈自己去迁就这样一份有瑕渍的爱情?”
“宣奕是无辜的。”慕写月平静道,“这些天我想了很多,魇情蛊是薛念所为,宣奕根本不知情,我那时失忆,忘了身中魇情蛊的事情,以为自己对他一见钟情,相处中多有亲近依赖之举,时间久了难免惹他动情。若说受害者,他也算一个。这段感情虽然是被人设计的,但无论是宣奕还是我,一直以来都是用心去爱对方的,也尊重彼此,我并不觉得我们的感情不纯粹。”
“即便如此,但那是失忆时候的你和宣奕,如今你已经恢复记忆。”墨临风一针见血道,“你是遗尘宫的掌宫圣使,宣奕却是正道的翘楚人物,他知道一切后还会像过去一样待你吗?”
慕写月垂眸,良久的沉默后,道:“你说的我都明白,门户之见向来不易消弭,便是宣奕不介意,可总还有旁人会摆出些虚伪的大道理来指责我们。”
他轻轻笑了笑,眼底却殊无笑意:“其实我并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我已经想好了,若是宣奕不介怀我的身份,仍旧像过去一样爱我,那么便是与天下为敌,我也要和他在一起,但倘若,他因此厌恶我,那我就跟他恩断义绝,过往一切便让它烟消云散。”
“我是不会委屈自己的,师兄。”慕写月看向墨临风道。
“你一向有自己的主意。”墨临风语气里显露几分无奈,“虽然我不喜欢,但既然你这样说了,那便随你。只一点,我的师弟绝不能被那些正道中人欺负,不论发生何事,记得你有师兄我。”
这次慕写月的笑容显得真心实意,他温声道:“我知道的。”
“咳咳,有一件事,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墨临风清清嗓子,斟酌着言辞。
“什么事?”慕写月问。
墨临风慢慢道:“宣奕来了。”
慕写月一惊,蓦然站起:“你说什么?宣奕来了?来哪里?”
墨临风倾身上前,按着慕写月的肩膀让他坐下,道:“当然是来遗尘宫了。怎么一听到宣奕来了就没有平时的沉稳,坐下好好听我说。”
慕写月心乱如麻,宣奕怎么会来了这里?难道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墨临风道:“五日前我收到消息,宣奕查到了当日你的踪迹,一路追来,我便顺势而为,命人一路放线索给他,引他来到连襄山。”
“他是今日到的,顺利穿过宫外的阵法,我命陵羽去接了他进来,把他送进了水月楼。”墨临风简单明了道。
“为什么?”慕写月再次站起,神情急迫地瞪着墨临风,“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现在还在那里吗?”
顾不得听回答,慕写月便迈步要赶去水月楼。
第92章 【五十三】 幻境(上)
水月楼隶属玄武堂,专攻幻术,楼主是幻术高手闻人晟。
墨临风起身拉住慕写月,微微皱了眉头,道:“宣奕死不了,你先冷静一下听我说。”
墨临风既然如此说,宣奕该是性命无虞,慕写月虽然心中还是担忧,但看墨临风的神情显然是想好好跟他谈一谈,此刻他也想知道墨临风究竟是作什么打算,于是道:“你说。”
墨临风复又坐下,叹道:“你解开魇情蛊后一直心事重重,我便知之前的事情对你影响颇深,但还是没想到你竟仍然心悦宣奕,愿意同他重归旧好。”
慕写月看着他,沉默不语。
“今天晚上我命人送那个侍姬过来,就是想看你的心意,而引宣奕进水月楼,也是想看他的心意。”墨临风继续道,
“若你碰了那侍姬,说明你已对宣奕无意,那么宣奕那边结果如何也就没什么要紧的了,事后要如何处置他都随你的意思。可既然你不肯接受别人,仍然对宣奕有情,那现在,就等着宣奕经历过幻境后的反应吧。”
慕写月声音有些发紧:“你让闻人给宣奕织了什么幻境?”
幻术有高低,大多数施术者只能根据被施术之人的主观思维、心境变化来描摹幻境,但却有极少的一部分领会并掌握其最深精妙者,可以完全凭己心编织一个独立于被施术人主观意识的幻境。
闻人晟就是其中之一。
慕写月看着墨临风沉静如水的面容,心头渐渐升起一种抑制不住的慌乱。
“我要确认,这个宣奕值不值得你对他动心,有没有资格得到你。”墨临风语气中带了些许凌厉。“我要看看,他对你的爱究竟能经受住何种考验。”
慕写月眸光复杂:“你是想……”
“我让闻人给他看了你的过去,你第一次持剑杀戮的那天。”墨临风语气平静,了无波澜,“若是不能接受完整的你,那他就不配称爱你,也给不了你幸福。难道你能接受一个只爱失忆那时候的你的宣奕吗?”
……
宣奕追着月,踏碎一地清光,来到半山腰的一处山寨。他看着对方的脸,目光眷念而疑惑。
月此刻已经勒住马匹,夜风带着凉意,拂起他的衣袂和墨发。他沉默地看着前方亮着几束火把的山寨,乌黑的眸中闪着极具侵略性的光。
威压从他身上蔓延开来,杀意在寂寂夜色中酝酿翻滚。
月光也似乎变得黯淡了。
宣奕从来么有见到过这样的月。他的阿月,从来都是和和气气、温顺软糯的,而此时此地,却仿佛出鞘宝剑,龙吟森森,锋芒毕露!
他已经发现,月看不到自己。而对方此刻还不到自己肩部的身量和更显青涩的面庞则明明白白地告诉他,眼前这个,是年纪更小些的阿月。
所以,他还是坠入幻境了吗?
宣奕的手握紧又松开,反复几次。明知有诈,但是,他还是情不自禁被迷惑,被吸引。任何有关于月的事情,他都不能不在意,他既了解阿月,又不了解他。他熟悉的是那个黏着自己、天真可爱的小爱人,但却完全不认识失忆前的他。
他不知道幻境中显示给自己看的,有几分真,几分假,但他心中有一种冲动怂恿着自己看下去。
突然,月双腿一夹马肚,驱马向山寨的大门冲去。几名值夜的人立刻发现了动静,开始冲着他吆喝询问起来。
此处是山匪据点,宣奕很快有了判断。
他看着月果决的举动,心中惊疑不定,阿月是想要做什么?而此刻,对面的守门土匪发现喝止不了对方,已经拉起了弓箭!
“阿月,回来!”宣奕的心剧烈地跳起来,顾不得这是个幻境,立刻将轻功运行到极致,想将人护住。
他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侥幸,他冒不起这个险!
两支利剑划破夜色急速射来,当它们丝毫不受阻碍地穿过宣奕运劲拦截的衣袖时,宣奕的双瞳猛地一缩,一颗心瞬间坠落无底深渊。
他在这个幻境中是以虚体形式存在的,旁人看不到他,同样,他也触不到这个幻境中的任何人或物。
箭头闪着寒光毫无阻碍地向纵马而来的月射去,宣奕痛苦地大喊:“不!”
“刷!”
清光乍起,冷冽剑气在寒意中向四方迸溅。宣奕睁大了眼睛,清楚地看到月从腰间抽出一柄清亮如波的短剑,斩断了射向自己的利箭,动作如闪电般迅疾凌厉。
这柄短剑之前一直挂在外裳下,又有衣袖遮掩,故而宣奕未曾留意到。
方才那一剑,动作干净凌厉,剑意收放自如,非一流高手不能为。
宣奕看着掉落在地上的箭头,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般震惊。
阿月会武功,并且是高手。
这个认知对他来说好像轻易便能接受了。
他分不出多余的心思来想旁的,只知道自己总算是缓了一口气。太好了,在这个他无计可施的空间,阿月可以保护自己,不会受伤。
一切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月已经逼近山寨大门,他脚下一蹬,纵身跃起,眨眼间已经轻巧落在角楼上,挥剑如虹,在几名山匪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干脆地一剑封喉,惊恐的惨叫便被哑在喉间。
宣奕怔怔地看着月挥剑的身影,看着他手起刃落移动在飞溅的血花间,身法灵活漂亮,一阵阵难受却仿佛海上一波波的潮汐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