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紫竹睁大了眼睛。
小小的木盒中,放着几个瓷瓶,另有一个圆形的小铁盒。展眉放下木盒,将铁盒拿起来,小心拧开,顿时一股仿佛药味中夹着几分腥气的味道逸出来,只见铁盒中竟有两只虫子,蜷缩在里面一动不动。
“不,这不是我的东西。”月慌忙看向宣奕,向他解释道,“宣奕,盒子里原本装着的不是这个。”
连薛走上前来,从展眉手中拿起铁盒,仔细看了看盒中的虫子,然后向宣奕道:“宣庄主,这两只虫子正是凉梦蛊,铁盒里面涂了药物,使它们处于休眠状态,但仍会缓缓分泌毒液。待毒液凝固后刮下,足可以给夫人下毒了。”他又拿起那些小瓷瓶,打开检视一番,道:“都是用各种蛊毒制成的药。”
月脸色苍白,道:“不,我说了这不是我的东西!宣奕,我不知道它们怎么会到我的盒子里的。”他拉着宣奕的手,急急道:“盒子里原本放着的是我用梧桐木雕刻成的我们两个人的木雕,是我想送你的新婚礼物!他们把它换掉了,宣奕,你信我!”
“公子还想要花言巧语来欺骗庄主吗?”展眉一脸愤愤,“早前我就曾偶然看到过你从这木盒中拿出这些奇怪的东西,当时便有所怀疑,今天实在忍不住了才悄悄拿出来看。公子说的什么木雕,我从来没看到过。公子若想说是我换了你的东西,展眉身世清楚,来历明白,不过是乡下农户出身的穷丫头罢了,那里能寻来这些什么蛊的脏东西!”
月呼吸不稳,指着展眉道:“你是说我来历不明,意图不轨吗?”
“展眉为庄主不值。”展眉哀伤地看着宣奕,再愤恨地看着月,“公子,庄主待你一片真心,你为何辜负他的情意,恩将仇报要害庄主的母亲?”
“一片真心?”连薛适时接口道,“你家庄主也是中了圈套,被下了蛊惑心神的魇情蛊,才会对他情根深种。”
“什么?”展眉掩口,声音颤抖,“竟然是这样……庄主……”
“别再说了,都住口!”宣奕脸色难看的厉害,“我,不,信。”他一个字一个字慢慢道,每一个字都带着胸腔的震鸣用力从口中吐出。
“宣奕。”月轻声唤着,虽然宣奕这样说,但他却能明显地感觉到手中握着的宣奕的手十分冰冷,还有些僵硬,这让他心里面仿佛破开了一个不安的口子,且越来越大,灌入呼呼的冷风。“宣奕,别信他们的,我没有骗你,我更没有伤害你,我爱你,宣奕,我爱你啊。”
宣奕看着月哀伤的面容,心头一痛,他目光中泛着柔波,慢慢伸手想去抚摸月的脸颊。
“庄主。”展眉往前一扑,抱住宣奕的腿,哭喊道,“您清醒清醒吧,不能再被这个歹毒的人迷惑了啊,他是要来害您,害咱们莳花山庄的啊!您看看夫人,她几乎要被人害死了啊!”
展眉身上的香味随着她的靠近而萦绕在宣奕鼻尖。
宣奕狠狠按压着额角,好烦躁,心里很乱,各种情绪在胸腔中撞击,令他恶心欲呕,头疼欲裂,简直就像要走火入魔了。
“宣奕,我没有……”
“庄主,他是来害我们的……”
“宣庄主,你对他的爱不是真的,是中了蛊才会如此……”
“宣奕,你要信我……”
“庄主,夫人已经被他害了,难道您不救自己的母亲了吗……”
“宣庄主,你若任由自己被蛊惑,莳花山庄便要面临灭顶之灾……”
不,别再说了,别再说了!
“啊!”宣奕闭上眼睛一声长啸,抑制不住带出些许内力,门窗震动,屋里的人也受到波及。月受到冲击向后踉跄几步,宣奕的手从他手中滑出,他只觉得一阵气血翻动,胸口窒闷发疼。旁边连薛也似乎是一般情状,至于紫竹、展眉等人嘴角更是流下殷红血色。
月无心去看别人,他的视线只牢牢锁住宣奕,刚站稳便又想上前去拉他,却被宣奕缓缓睁开的一双红色的闪烁着狂乱情绪的眸子惊了心神。
“我知道一时之间宣庄主难以接受,将心比心,确实可以理解。”连薛平复着翻涌的气血,暗暗咒骂了一声,故作平静道,“只是事关重大,不得不小心谨慎。庄主不妨先将月公子关押,在下这里有一颗魇情蛊的解药,庄主不如试试。待一切尘埃落定,真相大白,再做处置。”
宣奕转动着干涩的眼珠,将目光缓缓落到连薛手中那颗黑色的药丸上。
“还请宣庄主早做决断。”连薛用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声音道。
月眼睛发酸,嘴唇微微颤抖,轻声道:“宣奕,别信他……”语气里带了丝丝哀求。
宣奕闭上眼睛,心仿佛被一把尖锐的刀狠狠扎透,鲜血淋漓。
“把公子带下去,安置在……波心小筑。”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不带感情地响起。
这个时候他的魂魄仿佛已经与躯体分开了,他甚至听得到自己的魂魄在声嘶力竭地喊着月,在痛斥自己没能坚定地保护他。可是这幅僵硬的躯体却如同木石一般,不受情绪激动的魂魄的控制,就那样冷冷地站在那里,在月一声声悲切的呼唤下无动于衷,始终背对着他,直到他被侍卫强行带离。
全身忽然一个猛烈地激灵,宣奕僵硬地动了动手指,茫然抬头,耳边是紫竹沉重的叹息,入眼是连薛那始终看不清的脸,展眉似乎还在哭哭啼啼说着什么,下人们低垂着头噤若寒蝉……
阿月呢?他的阿月去哪里了?为什么没有看见阿月?
宣奕心头一阵剧疼,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第75章 【四十三】 忆起
波心小筑是建在湖心的一座小巧的竹阁,由一条九曲竹桥与岸边连接,除此之外,要去往那里,便只有划船了。
八月,秋意渐起,湖中只剩了瑟瑟残荷,在风中无力摇曳。
竹门在身后被轻轻关上,月独自站在竹阁中,脸色苍白,神情脆弱。
冰凉的泪水顺着脸颊优美的曲线滑落,溅碎在脚下,如同在听到宣奕最后那句话时破碎的心。
他的手慢慢抚上心口,这个地方好疼,疼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宣奕,你为什么不信我,你怎么能不信我?
口中满是苦涩的味道,是眼泪沁入了唇中。
不,这不是宣奕的错,他是被人蒙蔽了。月努力擦拭脸上的湿痕,神情变得焦灼担忧。他不能只顾着自己伤心,宣奕中了别人的圈套,他要想办法救他!
月迅速转身,来到门边,却发现门外已经被上了锁。
“放我出去,我要见宣奕,他被骗了,这是个圈套!”月用力拍着门,惶急地对门外喊道。
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公子恕罪,属下不敢擅做主张。”
月不死心,仍旧不停地拍门,门外的人开始还劝几句,后来便没了声息,只任他去闹。
最终,月颓然地停手,失魂落魄地倚着门缓缓滑坐在地上,无助地将头埋在双膝中间。
宣奕,现在该怎么办?
心里面的委屈在对宣奕的担心面前早已退避,月好恨自己,为什么这般无用,任人诬陷栽赃却没有力量反击。
无助的目光落在手上,因为长时间的拍门,手心娇嫩的肌肤被竹门上的凸棱处划破,溢出几滴血珠。仿佛被这抹血色刺激到了,月眼中透出狠意和不甘。如果会武功就好了,他就不会被关在这里无能为力,也可以保护自己和宣奕!
光线一分分暗下来,月仍旧坐在地上,没有起身去点蜡烛的打算,任由黑暗将自己包裹。
冷意早已浸透身体,在地上坐得久了,骨头发疼,但他没有挪动。
宣奕这个时候在做什么呢?娘又遭到毒害,或许他此时正守在榻前不敢离开吧?他现在心里一定很烦很乱,会不会因为心绪差连晚饭都不吃了?过去自己还能劝着点,可是现在谁在他身旁宽慰呢?
想到这里,月才后知后觉自己也没有用晚膳,肚子正饿得难受,身上一阵阵的虚软。嘴角自嘲地勾了勾,他现在是阶下囚,是待定罪的嫌犯,连送饭碗的人也没有了。
但这一定不是宣奕的意思。
月回忆着他们往日的甜蜜时光,努力从中汲取温暖。宣奕是那么心疼自己,不舍得让自己有一点点的不舒服。就算是这些天如此忙乱,也不会忘了陪着自己喝药。他曾经抱怨说自己已经好了不用再喝这些苦涩的药了,但宣奕哄着他说他如今的身体还需调理,这是萧姑娘开的药,正对他的体质。
“宣奕,今晚我还没有喝药呢。”月鼻中一酸,对着虚无的空气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轻声喃喃。
他不知道,宣奕在自己被带下去后突然昏迷并且此刻仍未醒来,男人冷汗涔涔地躺在床上,紧皱的眉头显示了他昏迷中仍受的煎熬。莳花山庄迅速启动了应急守卫机制,在江栩沉着的指挥下,主要的力量都被安排在了明微苑和凝晖苑,层层戒备,不敢有失。
月所在的波心小筑便被疏忽了。
夜色越发深沉了。
月闭着眼睛,听着小筑外的潺潺流水声,心中冰凉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