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娘刚要摇头,动作霎时停住。
“想到什么了?”陆观问。
宋虔之这时坐起身来,拿了个葡萄吃,闲闲地说:“这位是宫里的大人,你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孟娘为难道:“我有一事想问……”
“今日我们来问的事,是与这位汪大人有关,他在宫里犯了事,与楼江月本不相干,但毕竟二人同时奉旨进宫,有关无关,问了才知。”
孟娘仔细瞧了会宋虔之,想从他带笑的眉眼里看出点什么,偏生是毫无缝隙可钻的笑。
炭火燃尽了,酒也有点凉,勉强可以入喉。
孟娘忽然从一旁桌下取出一个杯子,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猛然抬头饮尽。孟娘的眼光亮得好似攒着一簇火。
“江月先生打进京就住在章静居,他做派豪爽,写词换的银子比起他日常花用,杯水车薪而已。我也不知道他怎么认识的秦明雪,琵琶园是专为宫里特供的歌舞姬,平素不与外人往来。秦明雪似乎是他的妹妹,他在章静居的花用都是使着秦明雪的银子,所以……所以又有人说,秦明雪是江月先生的入幕之宾。皇上御前的歌舞姬自是高人一等,但江月先生不是这样的人,依我看,秦明雪该是江月先生的妹妹才对。做妹妹的资助哥哥一些,也是应当。”孟娘说话时眼睛始终盯着摆放酒菜的小桌。
陆观:“秦明雪是楼江月的妹妹,这事是你猜的,还是他亲口告诉你了?”
“不只我这么猜,不少人都这么猜。”
“具体是什么人?”
孟娘脸色已不大好看。
宋虔之右手提起酒瓶,往她的空杯里注满,笑道:“自然是坊间都如此传了。江月先生在民间大有名气,想必仰慕者众。这位姐姐是有福气的人,江月先生来时都住在你那里吧?”
孟娘眼角又红了起来。
“什么福气。”她憋在胸中那口气舒了出来。
宋虔之一脚随意曲着,右手肘按在膝头,生得唇红齿白,正是少年人最得意漂亮的模样。
孟娘对这漂亮少年郎生出几分亲近。笑脸总比冷脸让人受用。
“大人还有什么要问?”
宋虔之看一眼陆观,得意洋洋地挑了挑眉。
陆观只当没看见。
“平日江月先生都与什么人来往?可有朝中官员来章静居找过他?”
孟娘仔细想了想,答:“有不少,都是为了求他写词的。”
“你还记得大概有哪些人吗?”
章静居虽是为平民所设,四品以下的官员常来这里,往上走便是去城西那一片。
宋虔之说通了孟娘,想让她说出那些官员的名姓,想不到孟娘还会写字,就让人拿来笔墨纸砚。
“我以为你略识得几个字,想不到字写得这么好。”宋虔之忍不住赞道。在章静居这等地方,能有认字的女孩已足以让人觉得惊讶。
“都是江月先生教的。”孟娘小声说。
宋虔之将名单给陆观。
“你那里还有江月先生写的词吗?”
孟娘眼神黯然地摇摇头。
宋虔之心下就明了,安抚几句,劝陆观吃了几杯酒,不用孟娘伺候,宋虔之给了她十两银子,让她先出去。这下打发走弹琵琶的姑娘,宋虔之声音格外的低。
“陆大人怎么看?”
陆观漠然道:“要找出两日前到章静居来取走楼江月行李的人。”
“这人怕不是汪大人府上的。”
陆观:“是不是走访过汪府就知道了。”
宋虔之喝了口酒,今晚陆陆续续喝了小半瓶,他的脸和脖子透着红,眼角略微湿润。
陆观不经意间看了他一眼,登时觉得心火烧得更旺,慌忙将眼睛移开。
“汪府要是查不出什么来,这条线就断了,只剩下秦明雪了。年后再过不久就是上元节,林疏桐死了,不知道谁顶她的缺向皇上献舞。这两桩案子现在都捂得严严实实,外面还不知道,皇上到底想查个什么结果,陆大人,你我是一条船上的,你防谁都行,唯独不能防我。”宋虔之想往旁边的靠枕上倚,不小心靠偏了,躺在了席上,好半天才爬起来。
屋里静得很,楼下的喧哗声很响。
“我不知道皇上想查什么,但你知道汪藻国不是真凶。”
宋虔之想起来,点了点头:“你在宫里问过我,是,他不是真凶。刑部说他是。”想到什么,宋虔之不禁笑出了声,“陆大人该不是真的为了查明真相吧?”
“有何不可?”陆观正色道,“汪藻国上有五十七岁的母亲,下有十五岁的女儿刚定了人家尚未出阁,刑部不能这么草菅人命,任凭什么官,都不能草菅人命。”
宋虔之愣住了。
他年纪虽小,在秘书省四年间,杀过的官员却不少,都是按照苻明韶的意思,尽职尽责做好一把利刀子。
桩桩件件说不上草菅人命,当中也有不少人法外开恩是可以不杀。此刻,陆观的话有如当头棒喝,令宋虔之酒醒了三分。
“陆兄,你知道皇上登基之前,在衢州求学,给自己起了个字,叫什么?”
陆观拿杯的手一颤,酒液滴到席上。
那一日春光正好,他与苻明韶都是入学才三年的学童,窗外嫩柳垂挂,随风摆荡。
“陆观,你看,我给自己起了个字。”
陆观凑过去看,便觉得好笑。
“真不要脸,哪有人称自己无过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苻明韶撇撇嘴,大声嚷嚷:“我就是无过,我就要叫这个字。”
陆观拿他没办法,只觉无奈。
“我也给你起一个吧?”苻明韶正在兴头上,想了半天,“你就叫舜钦吧,如何?”
“何意?”
苻明韶哈哈笑了起来:“没什么意思,好听呗,你觉得好听吗?舜钦兄。”
孩童稚言还在耳边,与宋虔之说话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们皇上的字却叫无过,天下人都可以错,唯独他不会错。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陆大人,你的性命与这两桩案子绑在一起,要是皇上有什么圣意,你千万不能瞒着我。”宋虔之边说边仔细地瞧陆观,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陆观仍是冷脸:“没有。”
宋虔之看了他一会,觉得没劲,沉默着饮酒吃菜,吃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将领扣系好,回头见到陆观也已穿戴整齐。
今夜依然一无所获,汪府那条线,宋虔之没抱什么希望。出门下楼时,宋虔之不提防差点被个醉醺醺的人撞飞,他身体一歪,被陆观接在怀里,宋虔之闻到一些药酒味,是陆观身上的。他本没喝醉,与陆观一番交谈更加清醒起来,站稳脚凭借楼梯扶手站直身。
“三弟?”撞他的人惊喜道。
宋虔之凝神看去,冷笑道:“大哥。”
陆观听出这句“大哥”当中透出的厌恶,对方却热络地与宋虔之好一番交谈,还在楼梯上,死活拉着宋虔之不撒手。
“我们还有要事,先走。”陆观上前去扯开覆在宋虔之手背上那只碍眼的手,推着宋虔之下楼。
章静居外人来人往,街上行人比他们来时少了许多,冷风迎头一吹,陆观舒适地微微闭起眼。
“多谢。”
陆观侧过头去,只见到宋虔之显得落寞的背影,他大步走进人群里,就这么孤零零一个人走了。
☆、楼江月(伍)
腊八节当日,宫里的腊八粥从前夜就开始煮,除各宫娘娘所用,宫人们也人人得享。
安定侯府里,宋虔之整夜未睡,前半夜去看过老夫人,在窗外站了快半宿,没听见老夫人咳嗽,也不让下人通传,和老夫人贴身服侍的婆子打了个照面,略问了几句老夫人的病,说是有好转,这才往他父亲的院落去。
又听说父亲不在。
宋虔之便皱了眉头,转而去他母亲房外站了会,叫来母亲跟前贴身服侍的大丫鬟问话。
“夫人还是老样子,今日精神……不怎么好。”
宋虔之听到这话,眼前一花,竟一时有些站不住。
瞻星连忙来扶。
“少爷快回去歇着吧。”
宋虔之摇头,摆手道:“还不能歇。”他紧抓住丫鬟的手,吩咐道:“明日大夫来看,请他在府上休息,等我回来问他些事。”
丫鬟吓得浑身僵硬,也不敢叫疼,连忙点头。
瞻星温柔地握住宋虔之的手,柔声道:“少爷先回去歇歇,这一整日也太忙了。”
从京城街面上遥遥传来三更鼓。
宋虔之定了定神。
“厨房温着人参老鸡汤,少爷要忙什么,也先喝了再做。”拜月拿了主意,就去厨房盛汤。
安定侯府的厨房十二个时辰都有厨子轮着值夜,汤羹点心多是现成的,要吃什么也能立马做出来,吃不下的便赏给府里下人。
宋虔之的父亲,原是工部侍郎,主管水利工事,常年到南方公干。只因一年陪同他娘去寺庙上香,偶遇了宋虔之的母亲,周家第二位嫡出的小姐,周二小姐对他一见倾心,她父亲又是当朝大儒,退下首辅之位以后,专心教太子读书。当时的太子正是周皇后所出,周皇后是宋虔之母亲的亲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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