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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台风波录 (轻微崽子)


  宋虔之本想找到胡崇天,叫他将功折罪,保护自己。谁想到胡崇天先就跑了,反而是被自己交换代替的那名士兵在家里呆了一会,觉得不安,想去军府看看,才到军府门前里头就已经乱了,大门没人把守,他叫了几个跟他一样的穷小子,住在同一条街的几个循州本地士兵,趁乱把宋虔之给背出军府。一路狂奔着带回自己家中。
  季宏被刺杀的消息被军府逃出的士兵、军官传得满城都是,城里一下子全乱了,兵力分散开,各有统领。原本宋州军勉强听令于季宏,这下宋州军在人数上反而成了兵力最强的一支,两名将令也只有将手下全都合拢在一起,试图冲出循州城。
  然而季宏虽死,循州军兵力仍有八千余,守城的循州军坚决不肯放人出城,首领被杀,显然征南军并未离开,循州军能说得上话的几人议定,绝不能开城门,要死守循州。
  其中一人深得季宏真传,将一众平民押上战场作为肉盾,趁大军未至,绑出城外。
  路上宋虔之几次险些痛晕过去,全凭意志支撑,那名士兵东躲西藏,一路颠簸才到了他家。
  宋虔之用匕首割开裤腿,发现右腿自膝盖往下肿大了一整圈,靴子也被他强行割开,他的脚根本无法从靴子里拔出来。
  他咬牙用手在腿上摸了会,确定胫骨折断,脚踝也痛得完全不能动。
  就在那名士兵想要出去请大夫的时候,大街上突然就乱起来,不少住民和普通士兵不知所措,纷纷在城里逃窜,谁也不知道应该逃往哪里去,但多数人都选择不再待在家中,家已经不能让他们感到安全。
  宋虔之便画了许瑞云的画像,叫这士兵去军府西面的角门看看,有没有个大胡子黑脸,有的话就叫他过来。这本是许瑞云约好的接应地点,宋虔之被人背出来的时候全然把他忘了个精光。
  也是运气不错,那士兵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要迈出家门,才一开门,就碰上挤在人潮乱流里到处找宋虔之的许瑞云。
  没过多一会,许瑞云请了大夫来,带来进城散布消息的征南军,这几个人宋虔之都认识,是路上收编的,都是普通农户、商户,有人从挑进城的担子里取出面粉去做饼,剩下的几个自发排班看守这间简陋的院子。
  大夫虽然请来了,但城里药材紧缺,加上许瑞云方才跑的这一趟已经过于引人注目,宋虔之叫他不要再去了,只让大夫简单包扎了一下,靠在榻上休息。
  许瑞云等得不耐烦,在院子里来回走动。
  葱油饼的香味飘得满院子都是,雨势已经小了许多,众人各自捧着饼拼命往嘴里塞,一是真的饿,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需要作战,趁现在休息多吃一点,需要作战的时候才有力气。
  许瑞云吃完饼,接着屋檐已经冲洗得很干净的水洗了洗手,进屋看宋虔之的伤势。
  屋里只点着一截拇指粗细长短的蜡烛。
  宋虔之靠在榻上闭目养神,脸色有些发白,时不时呼吸一顿,随之眉头蹙起。
  “还很疼?”许瑞云问。
  宋虔之睁开眼,道:“不疼,已经开始攻城了吧?”
  “开始了。”许瑞云道。
  “你去看看城里什么情况。”宋虔之只放心让许瑞云去,他一个人在城里行动可以来去自如,但带着这院子里藏身的接近二十个人进进出出反而不便。
  但许瑞云不敢离开。
  “大家只顾各自逃命,没人会留意这种陋巷里的小房子。”宋虔之道。
  “那我就在附近街道上看看,马上回来。”许瑞云起身出去。
  前脚许瑞云离开,后脚宋虔之便坐起身,掀开被子,满脸痛苦地低下身,双手颤抖不已地抱住伤腿的膝盖,膝盖无事,膝盖往下却一阵接一阵的剧痛。
  良久,宋虔之坐起来,双手撑在身体两侧,头向后仰,往床头挪动了些,榻上没有枕头,他把外袍脱下来,卷成一团,垫在膝弯下面,避免小腿和床榻接触,以缓解疼痛。
  宋虔之闭上眼睛,痛的地方是腿,他却觉得头皮都在疼了。窗外似乎有大风呼啸,宋虔之身上热,他拿手摸了摸脖子和胸膛,觉得皮肤里像裹着火炭。他呼吸也发烫,浑身骨头里蕴含着一种说不出的疼痛。
  他闭上眼之后,感觉像在一间逼仄的屋子里,画面陈旧得像是许多日子以前,他看见陆观在吻他,一面吻,陆观一面看他,一只手抚弄他的耳廓。画面像是水波轻轻曳动,倏忽之间,明亮的晨光从窗户透入,照出他身边的男人英俊的脸庞。
  宋虔之侧着头,好奇地看着他,看他高挺的鼻梁上朝阳灿金的光彩。
  就在宋虔之试图翻身坐到陆观身上去的时候,被子突然像巨龙张开嘴那样,把他整个人都裹在了温暖狭小的空间里。
  耳畔响起拍窗户的声音,宋虔之迷迷糊糊张开眼,尝到嘴唇的血味。他迷迷糊糊地抬起一只手摸自己的额头,发现自己发烧了。
  “谁?”
  士兵在外面说:“有人靠近过来了,你快起来,我们换个地方。”
  两名不同阵营的士兵一左一右把宋虔之架起来,宋虔之整张脸疼得变形,没发出半点声音,他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背,示意他背着他走。
  两人带着宋虔之,在一览无余的院子里转来转去,实在不知道应该把他放在哪里。那名屋主说让宋虔之去灶房,躲在柴堆后面,宋虔之想了一下。
  “你们把我放在那里。”宋虔之手指向屋檐下的一处角落,他的脚不用假装也伤得很明显,裤腿早已经割开,光在外面的脚肿得像一截红萝卜。
  “都躲起来。”宋虔之吩咐完,闭上眼睛向后一靠,一只手搭在肚皮上,另一只手瘫在身旁,开始装死。
  “砰”的一声门被踹开。
  宋虔之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却好像只有一个人,间或传来马儿暴躁的嘶鸣声,但马蹄声没有过来。
  不片刻,重物撞击在门框上。
  宋虔之听见木头被挤压至碎裂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尖锐的马嘶。
  呼吸喷到宋虔之的脸上,他明显感到有人蹲在他的面前,正注视着他,徐缓的气息扫在他的鼻息之间。
  一丝异样让宋虔之不由自主睁开了一只眼睛。
  陆观通红的一双眼睛猛然撞进宋虔之心里,他略略张开嘴唇,陆观用力抱住他,铠甲撞得宋虔之腮帮疼。
  就在陆观用手捏起宋虔之的下巴时。
  宋虔之抬头用两只手捧住他的脸,继而又嫌他的头盔碍事,摘下来丢在旁边,竭尽全力地和他吻在一起。
  陆观不住喘息,红着眼看宋虔之,在他被亲得红润的嘴唇上用唇轻轻一碰,心痛不已的眼神落在他脚上。
  宋虔之忙道:“爬墙的时候崴了。许瑞云找人替我包扎过了。你怎么找过来的……”
  陆观回头看他的马。
  “……”宋虔之这才回过神,方才听见的木门呻|吟是陆观的马往门里冲。此刻马脖子和粗壮的前半身卡在门里,黑马鼓着温驯的大眼珠看宋虔之,上下嘴唇扭出波浪线,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马儿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嘶鸣。
  宋虔之摸了一下陆观的头,侧身吃力地捡回头盔,郑重其事地为他的英雄戴上。
  “去吧。”宋虔之笑着说,握了一下陆观的手,继而双手捧住他的头,在冰冷的头盔上落下唇印。
  陆观的头低在宋虔之胸前,沉沉闭目,他单膝跪在宋虔之的面前,缓缓抬头,深深看他一眼,扫视这院子。
  “别管了,许瑞云马上回来,城里都是你的人,有人保护我,我让他们先躲起来的,打算装死来着……”本想装死躲过一劫,看来方才陆观是被他装死吓坏了。宋虔之心里一暖,忍不住用鼻子亲昵地碰了碰陆观的鼻梁,轻轻把他往外推。
  “快去,我就在这里等你,雨就要停了。”
  陆观站起身,高大魁梧的身影落在地上,将宋虔之包裹起来。
  “等雨停,我就来接你。”陆观如同说出一句誓言,走到门口,双手按在马脖子上,将黑马推出门外,他一手挽着缰绳,回头看一眼宋虔之,继而迈出门去,翻身上马。
  宋虔之只能看见陆观的穿靴的脚踩在马磴子里。
  一声响亮的马鞭,黑马发足狂奔,留下一尾墨色。
  众人从藏身处出来,那名憨厚的士兵奇怪的目光投向宋虔之,宋虔之不自在的脸红起来,强作无事发生过,吩咐他搀他进去,其余诸人各自散开,有两人去看被马挤得变形的木门,照样把门拴上。
  从破晓前的一场暴雨,到雨势反复减弱增强,断断续续的落雨持续了足三个时辰,赶在正午之前,万道金光破开层云,倾洒在循州城鳞次栉比的房舍上,破瓦残片、人畜尸体、草席板车、石磨木桩倾翻得一街都是。
  屋檐下窄小的水沟里雨水奔流不息,涌进循州城外的河中,河水浑浊不堪,翻涌了足足半日的暗红颜色已然悄悄沉寂,泥沙在水波下翻动,如同一尾不见首尾的巨兽。
  城中居民大多聚集在魁星楼与城隍庙两处,此刻被疏散归家。
  负隅顽抗的宋州军被歼灭,用板车一车一车拖出城外。屈肆封带着一百二十人出城掘一大坑,在天黑前,总算将尸体掩埋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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