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亮云责备地看他一眼,转过来问宋虔之,是否是皇上的意思。
宋虔之摇头。
这下大家就都明白了,宋虔之要去身先士卒,一时间场面有些尴尬,满眼的珍馐美馔都好似残羹冷炙无法下咽。
宋虔之笑道:“我不比众位哥哥,都是大考出身,官场事体,书笔文章还是不行。倒是巡视各州县,督促地方军府,是我做惯了的,打着官威出去,监督地方官员照章办事,敲打敲打,原也是我在麟台作威作福学的一套,上不得台面。”
几人面色稍霁。宋虔之的家世原比他们要高一等,对官场没有他们熟悉,也不必会逢迎那一套,这一年中他巡视各州,去的都是前线,回京后苻明韶要杀他的心思路人皆知。都知道宋虔之是刻意给台阶下,几个人精也不会一味端着。
姚亮云带头端起酒杯,说了一些平安顺利的祝词,其余人应和着,一番热闹过后,各怀心思。
这一桌酒原该在国丧之后,庆贺这一帮子新的朝廷班底上台,如今缺了宋虔之,班子还是会上,只是如杨文、冷定这一批人,在李宣上去之后,能在朝堂上再站多久还不好说。
冷定的两个儿子在家得到叮嘱,不要瞎打听,终于小儿子还是没忍住,想探宋虔之的口风。
宋虔之只说皇上不会秋后算账,多的半个字不漏,宽慰了几句。
都是年轻人,喝的虽然是素酒,气氛到了,难免都有些酒酣耳热,哥哥弟弟的场面话说个没完。
散场之后,许瑞云、吕临和柳平文也去侯府,陆观在马车上看出宋虔之有些难受,用湿布给他擦脸。
宋虔之靠在车厢上犯迷糊,满脸通红,他肤色白皙,这时候憋得通红,素酒是不醉人,但他总觉胃里顶着东西似的难受。
马车颠簸了没多久,宋虔之急促的拍了一阵车门。
陆观沉声道:“停车。”
车还没停稳,宋虔之就打开车门跳下去,到路边去扶墙大吐特吐。宋虔之吐得腹肌酸软,直不起身,一手撑着墙缓了会。陆观递过来水,他漱完口,喝了一口茶下去,那股酸味又冲了上来,这回吐得嘴里发苦,胆汁都涌了上来。
陆观也不说话,静静站在一旁,等到宋虔之吐干净,才从身后将他半抱半扶弄上车。
宋虔之蹙着眉头,不住喘息,朝弯着腰在解他腰带的陆观道:“别弄了,脏。”
“衣服没沾上。”陆观看了会宋虔之的脸,伸手摸他的脸,道:“有些发烫,哪儿不舒服?”
宋虔之紧皱眉头地摇头:“肚子疼,没事,都吐空了。”
“今晚上吃了什么不干净的。”
“菜没问题。”宋虔之挪开眼睛,视线落在窗户上。
陆观倾身过去把窗户打开二指宽的一道缝,夜风送进来,宋虔之神色舒缓下来,陆观还没坐下去,皱着眉头端详他,手指揉他的嘴唇。
宋虔之脸色异样,阻止道:“别……”
陆观已经吻了上来。
虽然说漱过口了吧,但是刚吐过,要不要这么重口……宋虔之满肚子的牢骚,随着陆观纠缠越深,也顾不得去想了。
陆观的手伸进宋虔之的袍服,极其温柔地揉他的腰。
宋虔之睁开眼睛,眼角泛红地看着陆观,有些尴尬,伸手推他,反被陆观抓住手按在车板上。
车夫听见里头咚的一声,竖起耳朵听了一会,没有吩咐下来,只是像有两只猴子在车里肉搏,不去管他,专心致志地驾车。
次日要去拜访左正英,回去宋虔之胃里还是难受,府里的厨子做了点小米粥,他就着点泡菜吃了,倒还觉得受用。
又被陆观抱着去泡了个澡,到了床上,浑身不适的感觉已完全纾解,也已深沉,宋虔之打算第二天早上再跟吕临他们谈。
陆观也连声附和。
泡澡的时候宋虔之便觉得陆观殷切得有些许不正常,怎么也没想到非奸即盗上头去,平日里他俩泡澡,陆观有时候帮他搓搓背,总归还是各洗各的。这次陆观却里里外外都照应了个遍,从澡堂子里出去,宋虔之已经手趴脚软,由着陆观把他抱回房里。
半夜里宋虔之嗓子都哑了,醒来时酸涨得不行,醒悟过来陆观就没出去,一时怒从心头起,抬脚把陆观踹下床,不禁倒吸一口气。
陆观只穿了一件单衣,坐在地上,抬起睡眼看他。
陆观向来警觉,便是睡觉也会睁着一只眼,轻轻一点响动就能立刻清醒过来,看着他坐在地上揉眼睛,宋虔之心头倏然软了下去。
“给我倒杯水,渴。”宋虔之没好气得沙哑着嗓子说。
喝完水,陆观像个大猩猩缠上来,宋虔之没有再踹他,安心睡去,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夜会被弄醒三次。
厥过去之前,宋虔之满脑子都在迷迷糊糊地想,明早别想起床了。也是把陆观憋得久了,这夜就像一匹发情的种马,蹦跶个没完。
翌日起来,宋虔之一肚子的起床气,衣服穿不整齐,帽子也戴歪了,靴子一个颜色深一个颜色浅。戳着陆观的脑门数落了一遍又一遍。
陆观也不生气,里里外外给宋虔之换了三套穿戴,小侯爷总算满意了。
陪着用完早膳,宋虔之要叫吕临他们来,其实已经日近中天,宋虔之只要一想许瑞云又要嘴欠,脸就黑得跟锅底一般。
“走了。”
“走了就走了。”宋虔之眼一瞪,眨了眨眼,愣了:“走了?!”
“你早上睡得沉,你想跟他们谈的,我已经找他们谈过了。许瑞云和柳平文都要跟咱们南下,吕临留在宫里,我让吕临给周先带话,让他晚上过来。”
宋虔之呆呆地应了句:“哦。”
“一早我去拜访了左老大人,他家中在给夫人料理丧事,老大人瞧着精神尚可。”
宋虔之又“哦”了一声。突然眉头一皱:“那我还有什么事?”
“下午去吏部,走之前该交出去的事情交下去,最好能给皇上物色几个人出来用。”
“哦,行。”宋虔之站起来,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觉得说不出来的怪,看陆观,陆观在整理他的屋子,一口大箱子敞着,他把宋虔之的衣服找了些要穿的,正在叠。
宋虔之皱了一皱眉头:“你让丫鬟做。”
陆观:“你南下也带丫鬟?”
宋虔之一想,前线乱,带人家姑娘家去受罪呢?
“那不带吧,我带两个小厮行吧。”
“我给你挑几个,累不累?累了再睡一会,吃午饭的时候叫你。”
宋虔之这才咂摸出味儿来,坏笑着过去抱陆观的腰,几乎挂在他身上:“累得很,腰酸,昨晚上没吃多少,吃早饭的时候胃都饿疼了。”
陆观脸红道:“那是我的错,把你喂得不够。”
宋虔之满脸通红,耳朵发烫,心里暗道:得,他脸皮子不够厚,调戏陆观倒像是调戏他自己个,算了算了,练练再说。
一时间要南行的心情也不那么沉重了,未必事情都会朝坏的方向走,坏事还没来,总惦着不是个事。做一件少一件,做一件就踏实一点,该怎么样怎么样吧,躲不过去的事情,就要站起来直面。
他亲了一下陆观的耳朵,躲到书房去写信,一开始思路滞塞,写着写着也就通了,他得先给祁州前线去个信,又拿出官威给祁州知州写了一封信,先压一压,让地方上有个准备,以免去了碍手碍脚。
☆、枯荣(肆)
当天下午宋虔之在吏部吩咐完事,宫里来人宣召,陆观去了麟台,一时找不见人,宋虔之只得跟来传旨的公公先进宫。
镇北军的军报比预想的要晚。
虽然早有预感,在东暖阁外见到一脸沉重的秦禹宁,宋虔之还是难免心里一沉。两人四目一碰,宋虔之就知道来的是坏消息。
“边防卫队碰上多琦多带的鹰翼部队,已全力作战,还是被歼灭了。”秦禹宁面部皱纹更深了,低垂着头,手也抬不起来,像是手里的军报有千斤之重。
孙秀近前,取过军报呈给李宣。
“陛下,事不宜迟,派龙金山出征吧。”一早做好的决定,话说出口去,宋虔之心里却很是没底。敌军到底有多少人,坎达英王廷是什么意思,这一战要打多久,国库是否还能耗得住?
“龙金山……真能挡得住?”李宣满头是汗。他怕的不是自身危险,他怕守不住京州。有在危亡之际接命的天子,但在大楚史上,从未做过一天皇帝,流落在外,继任后就面临如此南北夹击的困局,李宣是第一人。便是他想要以史为鉴,也找不到可以参详的法子,便是他想要找人请教,却也不知该向谁去请教。
秦禹宁看宋虔之在想什么,沉吟道:“白古游从前的两名副将,也都是出色的将领,或可一敌。龙金山是一员猛将,更是福将,他因不是行伍出身,在容州时曾经沦落为匪,常年同朝廷相抗,作战经验丰富,战术富有个人特色,常有出其不意的战略,令敌人措手不及。”
短暂的停顿后,秦禹宁又道:“阿莫丹绒人熟悉白古游的作战方法,换一个人去,也许能够奇军突击。龙金山在孟州率军抗击黑狄时就有常胜战绩,后来李奇因为军纪懈怠,遭到白古游撤换,整合孟州军时,将一支五千人的精锐部队交给他。这支精锐被率先派往京城,保陛下顺利成为嗣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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