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吕临和龙金山在,还是先找到白大将军的大军,否则才是真正的危机。”周先安慰道,他望向河对岸,请示陆观是否现在过河,继续到对岸追踪。
“怎么信鹞还不回来。”陆观他们放出信鹞已有一会,鹞子一直不归,让陆观有些不安。他深褐色的眼瞳在阳光照射下散发出淡淡的茶色,像是一对琉璃珠子。
“要不然在这里等等?让马喝点水。”
炽热的阳光像是一把刀子,割在陆观的太阳穴上,他警惕地向着四周看,在隐蔽斑驳的树影之中寻觅人的身影,然而视野所及,没有异状。陆观松了口:“就在此处饮马吧,稍事休息。”
于是陆观同周先各自下马,自己也到溪边洗手擦脸。
陆观正蹲在河边,对岸树林里突然冲出两个人来,跌跌撞撞地冲进溪中,一面还回头仓促地张望,其中一人叫出了周先的名字。
陆观瞳孔一缩,从马上取下箭篓,拔箭飞射出去。
射程太远,敌人闪身躲进树丛。
奔逃的二人先后发出惨呼,整个人朝前扑进溪中。
树丛一阵抖动,恢复平静。
陆观和周先涉水跑过去,树丛里已经没有人的动静,显然是任务完成,已经撤退。
周先查看了扑在水里的两个人,手试了他们的鼻息,其中一人已经死了,另一人也明显中毒。
陆观看向周先时,周先快速道:“被弩|箭射中,箭上有剧毒,怕是没救了。”
陆观拍了拍被周先抱着的人,捏着他的下巴,令那人涣散的目光凝注在自己脸上,陆观急切地问:“白大将军的军队在何处?”
“北……北……”那人眼里仿佛已失去焦距,像是已然半盲,牙齿狠狠咬在一起,齿缝中鲜血淋淋,他茫然地张大着眼睛,嘶哑的喉咙发出最后绝望的低吼:“黑狄人暗算……白大将军……遭了他们的暗算了……”
“你说什么?!”
那人头一歪,周先慌忙摸他的鼻子,发现已经气绝,犹自不死心地按他的颈中,盯着陆观缓慢摇头。
陆观眼角发红,同周先将两具尸体搬到一旁,用树枝遮掩起来。
两人都没有说话,沉默着从北岸返回南岸,各自上马,冲过小溪,冲上北岸。就在马要冲进树林时,天空里出现了两个小黑点。
周先叫住了陆观,向天打了个唿哨。
黑点俯冲过来。
信鹞扑在地上,周先下马去,从信鹞腿上解下布条。周先匆匆扫了一眼,整颗心都沉了下去。
陆观接过布条去看了,血丝布满他的双眼,他握着马缰的手越捏越紧,手指发白,脸色如同铁一般黑沉。
“陆大人,不能追了。”周先率先发声,他嗓音中含着沉痛,可他只能说下去,“必须马上返回京城,通知龙金山,让他整兵。大将军战死,军队还在,大军仍在城外,我相信白大将军的副将会按照他的吩咐,带兵回防京城。”
陆观视线里一片血红,良久,他问周先:“那二人跟踪的是谁?”
周先一愣,想起来了:“我派他们去跟李明昌。”
“黑狄与阿莫丹绒勾在一起了,我们立刻回京,不能让宫里知道白古游已死。去找吕临,即刻让龙金山候命,时机一到,立刻发动兵变。”陆观道。
“可是苻明懋和孟鸿霖……禁军现在还在孟鸿霖的手中。”
“让孙秀的新兵去拦禁军,孙秀身份特殊,这支新军是赶走黑狄的功臣,孟鸿霖不敢轻易动手,只有让京城乱起来。就在今日,李宣必须登上皇位。”陆观用力一扯缰绳,马仰起头发出一声嘶鸣。
两匹快马冲进树林,惊起百鸟飞出。
·
蒋梦本就慌张,突然有宫人来传,让他立刻去见太后,他细细敷了一层粉的脸更是苍白。
一路上蒋梦心里转过无数念头,揣测是否太后得到了消息,在这宫里,除了他清楚底细的宫人,如许州之流,存着将他这大太监踩下去,另得权势的也不少。
然而,越是有被人告密的可能,他越是不能问,问便是心虚。
“蒋公公,请进去吧。”宫女仍朝蒋梦毕恭毕敬地行礼。
蒋梦背挺得直了些,步入太后的寝殿。
两名梳头娘子服侍着太后戴上金冠,正了头饰的位置,插上长短不一的金簪。沉甸甸的发冠压在头上,将太后整个人都拔高了一截,发式庄重地高耸起来,彰显着大楚最尊贵的女人无上的威仪。
“蒋梦,你过来。”
蒋梦一背冷汗,蹑着脚步走到太后的身边,如同最忠诚服帖的一只狗儿。
“待会你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读圣旨和哀家的懿旨,东西可都备好了?”
“奴才都好好收着,太后没什么可担心的。”
“听说灵韵在前头中暑了?”
蒋梦低着头,他感觉到自己两腮的肉已完全僵硬,不敢抬头与威仪正盛的周太后对视,以免被看出端倪。
“灵韵忙前忙后数日,外头确实日头又毒,她站了一早上,沾了暑气,奴才已让人把她挪回屋里,只是未经太后同意,奴才私自做主,让人往她屋子里送了些冰。正要请示太后,是否能让太医过去诊治。”蒋梦尽量以平稳的声调答话,他感到嗓子里窝着一截冰,需费极大的力气,才能控制住不要颤抖。
“哀家亲自去瞧瞧。”
蒋梦登时脑子里一声嗡鸣,他用力吞咽口水,挤出一句话来:“太后待会还有要事……这不合规矩,咱们做下人的,合该为主子赴汤蹈火,不过是暑热,想必用不了多久,灵韵自会醒过来,奴才一定将太后主子的好意转达给她。您这会子过去,灵韵一定受宠若惊,她正是虚弱……”
蒋梦的话还没说完,周太后已起身,吩咐道:“哀家不过是要去瞧自己宫里的人,你也这么多话,时辰还早,你陪哀家去。”
“是。”蒋梦头皮发麻,心中只道是完了。
灵韵躺在榻上,脸色发白,确实像是憔悴病容。
周太后坐在榻边看了会,太医还没来,她伸手摸了摸灵韵的额头,说烫也不算多烫,若说不烫,又较寻常时候的体温要热一些。周太后试了试自己的额头,觉得灵韵的额头是要烫些。
“太医还没来?”周太后问。
蒋梦心惊胆战地回答:“已让人去请了。”
周太后嗯了一声,手落在灵韵的发上。
蒋梦悄悄看了一眼,眼睑直惊跳不已,他的手心已被汗湿透。每一下呼吸都变得漫长。
“这么睡着也不舒服,头发该散开的好。”
蒋梦道:“让奴才来,主子贵手……”话音未落,周太后已经随和地拔出灵韵头上固定发髻的簪子,将她的发辫打散开来,她一只手从灵韵脑后抬起她的头,另一只手伸过灵韵的脖后,将散乱的头发以手指勾拢,从她的背后捞出来。
就在此时,周太后的眉毛皱了起来,她的手指指腹贴着灵韵的后脑,细细摸了一遍。锋利的眼神扫向蒋梦,继而不动声色地让灵韵躺平,一时之间,蒋梦额上的细汗,痉挛似的不自然地半扣着的手指都落在周太后的眼底。
殿内空气陷入凝滞。
“太后娘娘,吕临带着东明王在宫外求见。”突然宫人来报。
周太后深深看了一眼蒋梦,轻描淡写地抬起头,起身快步走出灵韵的房间,吩咐宫人去将东明王带到正殿。
边走,周太后边向下人问:“他母妃可也来了?”
“也来了,陪着东明王进宫来见太后,恳请太后恩准他们去殡宫向大行皇帝磕头以尽臣责。”
好一会,歪斜着身子跪在自己腿上的蒋梦这才清醒过来,太后现在顾不上他,他还得跟过去听用,只是东明王母子来了,他强撑着因为后怕而发软的身体,抓住旁边的木柜站了起来,急促的慌张褪去过后,蒋梦白着一张脸,走出房间,避着宫人快步到存放御玺的宫室,给宋虔之领路的小太监还在外面等。
蒋梦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宋虔之从屋里出来。
看见蒋梦,宋虔之第一反应是可能坏事了,但蒋梦能在这里,坏得应当不那么严重,他将盖好的圣旨给蒋梦。
“怎么了?”
两人边走边说,得知东明王已经进宫,宋虔之有些意外,但想到这可能就是陆观的计划,便没说什么。
“我去找柳素光。”宋虔之道。
蒋梦满面感激,他盯着宋虔之,似有话想说。
“蒋公公帮大忙了,不过,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是为大道,则无需过于注重小节。你是知道的,天家血统,绝不能有丝毫混乱,否则,上天降下的惩罚,无论身居何等高位,皆躲不过。先帝是如何死的,孙公公最清楚,想必他也告诉过你了。”看蒋梦的表情,宋虔之了然,他拍了拍蒋梦的手臂,道:“你如今所为,才是忠,忠心于一人,则不可眼睁睁看着你的主子万劫不复。太后是我的姨母,我的所为,也是为了不让姨母成为大楚罪人。”宋虔之声音越来越低。
蒋梦眼眶发红,嗫嚅道:“奴才只是个没根的人……谈什么君子不君子呢?”
宋虔之摇头:“君子立身,唯诚与孝,旁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蒋公公是如何侍奉家人,又是如何对待这宫里的太监宫女,如何侍奉太后。在我看,立身之本,不在于身体是否残缺,而在于心,公公深明大义,是世上许多儿郎都比不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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