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虔之呼吸一凝,不祥之感笼上心头,忙问:“仿佛什么?”
“不知是趁战时潜入大楚境内,蛰伏在某地,还是并未被白古游全歼。至少还有五千人的一支精锐部队。”
“还好,五千人……”白古游带着十数万大军,光是孙秀带的新兵,少说也有五千人。打仗虽不是拼人数,白古游的战术也早就经过实战检验,有他在,别说黑狄只有五千人,便是有五万也有九成赢面。
“五千人京城里也藏不下,该在城外。”宋虔之沉吟道,“军队还不至于同黑狄人勾结,只是若为了拿不到赏赐,闹了起来,就给了黑狄人机会。孟鸿霖若是跟苻明懋一边,确实危险。不过镇北军也会陆续抵达,只要保住东明王,苻明懋还是不敢坐在那个位子上。”
“侯爷说的是。”周先有些犹豫,不过还是说,“苻明懋提到白大将军,我们没来得及探听清楚,守卫他的高手回来了几个,怕露了行藏,没有听见。还有一事,跟踪李明昌的探子回报,李明昌趁今日清晨,丧钟敲响时,城门的混乱,带着一行人出了城。鸿胪寺已经往上报了。”
陆观:“李晔元不在,太后现在无暇顾及此事。派人跟住他了吗?”
“派了两个麒麟卫去跟。只是……”周先眉头深蹙,“李明昌毕竟是李谦德的儿子,这一脉人不好对付。”
“柳素光在何处休养,你知道吗?”宋虔之问周先。
周先答:“在宫里,移去无人居住宫殿里,给了她一间宫女的房间。承元殿宫人甚多,人来人往,柳素光被施以杖刑,杖责了三十,不便行动。”
只有柳素光对李明昌最了解,对李谦德留下的所谓秘术也最清楚。宋虔之心里叹了口气,摇了摇手:“只有让麒麟卫去跟了,眼下最要紧是宫里。”
“太后压着,宁妃帮忙处事,孙秀不在,蒋梦顶了他的位子,我出宫时,蒋梦已被任命为内廷总管,总领所有宦官。另外提拔了王忡晞总领后宫各宫太监,宫女则由太后跟前的管事姑姑灵韵总领,所有宫人听凭宁妃调派。除有太后懿旨,内宫由宁妃掌管。”
宋虔之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道:“今天早上皇宫里是不是乱过一阵?”
“皇帝骤然崩逝,是乱过,起码有一个时辰。”周先停顿了一下,往陆观看了一眼。
“他知道。”陆观道。
周先看回宋虔之:“昨夜我们与柳素光说好,让她在平日晨起服侍苻明韶用药的时辰,等抓药送来的小太监来了之后,再进殿内。她是与送药的太监一同发现苻明韶的尸体,平日只有柳素光服侍苻明韶吃药,今日叫上那太监也是逼不得已。”
“若是只有柳素光一个人,怕是不好说清楚了。”宋虔之明白,心里还是有点堵,他尽量忽视这感觉,因为接下去的几天里,他只能扛着这冰冷沉重的愧疚与揪心。人非草木,他有不得不做的事,却不代表他心安理得。
“是。”周先道,“柳姑娘怕是没法去追踪李明昌。”
“有麒麟卫跟着,应该不会有事。”宋虔之疲惫地以拇指按了按眼窝,他眼皮跳得厉害。
“对了,太后准我回麒麟卫当差。”周先道。
“太后见过你了?”宋虔之手顿住。
“今日麒麟卫队找我,去见过太后,太后的意思,让东明王进宫之后,由麒麟卫负责保护他的安全。”周先道,“我已是卫队长了。”
“太后还问你别的了吗?”
周先:“没来得及问,礼部尚书荣晖大人跟太后商量丧仪诸事,我出宫的时候,正好荣大人进去。”
陆观:“太后知道你在秘书省效忠过侯爷,加上麒麟卫历代都是皇帝的亲卫在,让麒麟卫保护东明王,太后的意思很清晰了。”
宋虔之想了想,道:“太后有没有提过东明王的母妃?”
“没有。只说让麒麟卫保护东明王,让卑职好好约束麒麟卫,等着吩咐差事。”
不跟麒麟卫提东明王的母妃,就是要把处死她的差交给旁人了。
宋虔之心寒地想:难道他姨母不仅是要他去赐死李晔元,还要将这件事交给他?
只是这话不便在这时候提,宋虔之让周先先离开,盯牢苻明懋,并且让他找机会给左正英递消息,将苻明懋的一举一动都告诉左正英,要是实在没法让左正英知道,就在四更以前来报。
周先领命出去,室内的空气仿佛都凉了许多。宋虔之手背贴着茶壶试了下,叫人进来换热茶。
他心里烦得很,走来走去,一眼没看陆观,不知道是否应该把明早进宫要办的事情告诉他。他心里强烈地觉得不应该告诉陆观,却又有一丝微弱的声音在提醒他,他与陆观的关系,不宜有所隐瞒。
宋虔之看了陆观一眼。
陆观的视线没从他身上离开过,表情里是询问。
宋虔之嘴唇嗫嚅,刚动了动,外面来人报,孙秀已经到城外了。
“侯爷那位表兄也先回来了,跟着小的刚进门来,正在换衣服,待会就来侯爷跟前回话。”
宋虔之险些把宋程阳给忘了,一想宋程阳在孙秀的军队里跟了这么久,倒是可以先跟他问问这几日京中的情形,再去见孙秀。
☆、波心荡(肆)
见到宋虔之,宋程阳满脸的凝重神色松弛下来,他站在当地,眼眶微微发红,听到宋虔之唤了他一声“堂兄”,这才大步走过来,与宋虔之抱在一块,手握成拳,在宋虔之背上锤了两下。
两兄弟便分开,互相打量。
“你没事,没事就好。”
宋虔之不禁唏嘘,这宋程阳是他如今唯一还有往来的宋家人了,去年随他父亲进京,本是为着开祠堂让卢氏的儿子进族谱,至今不到一年,整个大楚已是天翻地覆,京城风云骤变,宋家早翻了天,周婉心也已故去。
宋虔之让人先带宋程阳去换了衣服,才上来堂屋里回话。宋程阳与他爹反不是很像,其实他长得很像安定侯年轻时的模样,甚是俊秀,一身书生气,反而不像是个商人。
宋程阳喝着热茶,从头到脚都暖了起来,手摸茶盏,望着杯里载沉载浮的茶叶,甚是感慨。
“这是贡茶吧?一年宫里也只得三两。”
“喝出来了?”宋虔之嘿嘿一笑,“可惜是陈的,今年是没有了。”
宋程阳自己家里做生意,凭着跟安定侯的关系,生意做得也不小。前阵子京城要乱,他那时已在宋虔之的安排下进了兵部,虽只是小小一个书办,这番自己请命随军,回来秦禹宁也有由头把他往上提一提。
“在兵部还习惯?”宋虔之问。
宋程阳叹了口气,哂笑道:“秦尚书很是照拂,托弟弟的福了。”
“哪儿的话。”宋虔之眼神游移,心里想着,其实苛待他娘的是宋家老夫人,和自己那个不长眼的爹,宋家旁的亲戚,实则并没有搅合进来。至于沾了多大的光,不过是些不值一提的便利。只有这宋程阳,是他托的人,也是机缘巧合,那时就想到了要把宋程阳放到兵部去。只是宋程阳没有个功名,眼下朝中乱着,可以先做着没品没级的小吏,等明年还是要叫宋程阳去考个举人也好,才能站得稳脚跟。
“在家的时候读书吗?”
宋程阳先一愣,继而眼底难掩喜色,规规矩矩答了话,宋虔之粗略问过,大概知道这堂兄也是存了要做官的心思,这次来京城本就是要求这个事儿,只是后来安定侯府乱成一团,这才没提。阴差阳错歪打正着的,也进了兵部谋事,到底不是正经路子上来,心里总有些发虚。
“你就在我这里住着,你爹那几间铺子你交给底下人去打点,人要是不够,问我要就是。回来了就好好读读书,明年,或是后年,老老实实去应试。”
宋程阳记得宋虔之也是没考,便问他去不。
“我还不知道姨母什么安排,看吧。”宋虔之原就有打算好好考一考,谁知道事出突然,他的血统身份竟比学识重要了。
每逢乱世,必有阶层被打破的契机,于个人是好事,于整个王朝却是大不祥。谁也不想承认自己治下是乱世,然而,孙逸占去宋、循二州,自立为王,与朝廷对峙,黑狄入侵了快一年,北方仍虎视眈眈,要说不是乱世,也还真够乱的,否则刘雪松也不能从驻军之地跑到京城来谋官做。
这一想,宋虔之就想起刘雪松来了。
“他是个厉害的,很得白大将军赏识,前途无量。不过要说军营里,还是龙金山兄弟为人正派,孔武有力,有次得缘一起喝了酒,他还说了自己做匪首时的事。”宋程阳道。
宋虔之笑了起来:“他跟你说了?”
“嗯,都说了,也是看在我们的兄弟关系上。龙兄弟很是敬佩欣赏弟弟的为人,在军中也很照顾我。”
“这几个月,也交得了几个过命的兄弟。”宋虔之道,“孙秀的队伍怎么样?”
宋程阳脸上笑意淡去,右手手指屈起,骨节青白,答道:“不行。都是新兵,不拖后腿便算不错,只是他急着先回京,白将军的队伍一路北上,一面在搜捕黑狄的漏网之鱼。孙秀作为新军统帅,也未得白将军一面之缘,反而陆将军留下的一份名单,上面的人都得到了白将军当面考验,有三个已升作了校尉。其余的也从新军里调到镇北军去。孙秀带着的五千人,对外讲是精兵,其实作战经验与身手,尚且不如镇北军普通士兵。而且孙秀在军中时,受了不少贿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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