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虔之跟吏部的左右侍郎都不熟,只知道一个姓薛,一个姓赵。
右侍郎领着宋虔之去他那屋,叫人上了茶,小心翼翼地赔笑站着。
宋虔之没有打发他出去,留人在跟前,有什么问题,当场便问。
这赵荣信年近四十,因吏部无人主事,他进来后不过三年,因办事得力,常往李晔元府上走动,他的父亲是新州名医,祖上靠卖秘制的金疮药发家,到他父亲这一代,秘方仍在,将亲族的人都发动起来,开了几间药铺,在惠州、衢州都有铺子。买卖过得去,父亲动了要让儿子进官场的心,赵荣信是家里的老大,却不是他爹的正房所出,母亲是他父亲最疼爱的妾室,想着他以庶出跟嫡子争家产显然不离,索性把眼光放长远。赵荣信三岁就会背诗,五岁就能写诗,及至入学,在学班上也是最得先生喜欢的。
果然赵荣信是个读书料子,二十一岁上便点了贡生,二十七岁那年得了个三甲进士第七名,光宗耀祖,满门俱是欢喜。赵荣信的父亲索性将产业逐年交到两个正房所出的儿子手里,带着赵荣信的娘来京城投奔,他膝下三个儿子,两个管钱,一个做官,可谓圆满。
赵荣信在翰林院待过,终是闲差,手中无权,也就没钱,要养老子娘不说,赵家家底本来就丰,爹妈都是见过钱的人,来了翰林老爷家中,日子反而苦哈哈,赵荣信面上便有些挂不住。二十九岁上,总算活动出了个吏部员外郎的职。从此财源滚滚自不消说,钱也不都是赵荣信一家人吃吃喝喝了的,他家里做药材生意,弄点子珍贵的药材,寻常人没有门路,到他这却是再容易不过。李晔元过了四十岁,便开始留意养生,像是老天爷赏饭,万事恰好,赵荣信在李晔元手下做得漂亮,前年升作右侍郎。
李晔元常不在,另一名侍郎是靠家中关系攀至如今的位子,做事不比赵荣信手脚快,会说话。
赵荣信有自己的门路,三年前赵家在京城也开了两间药铺,他爹还投了个茶庄,可谓生意兴隆,至少这一门,钱是不缺。他也听说宋虔之恐怕要到吏部当这个头了,赵荣信自家半是行商半是行医,不怕向人低头。
薛大人不愿意来年轻人跟前装乖,正好让赵荣信捡着个差事,要在安定侯跟前露个脸。
宋虔之翻阅文书,赵荣信在旁亲自作陪,跑前跑后,宋虔之要看什么,赵荣信俱不隐瞒,遇有疑问,也是有问必答。
天不亮宋虔之就到了吏部,一直忙到中午,从书案上抬头,宋虔之才看了不足十一。这一早上看得宋虔之头昏脑涨,起身直觉得眼睛发花,走出院子里,伸了个懒腰,宋虔之放眼看了看院中绿植,架子上还爬着瀑布一般的一挂忍冬,半是金黄,半是银雪。
京城总算露了晴,热浪中花香四溢,令人心神安定。
赵荣信让人去请了薛侍郎,午间不能饮酒,只是他坚持去最近的酒楼吃一席,给宋虔之接风洗尘。
凭赵荣信的热情劲,宋虔之自是心知肚明。
在宋虔之看来,能办事,说了听的下官便是好官。千里求官只为财,寒窗十载,到了任上全不让人捞钱,把个兔子饿坏了还急眼,不算过分,便无所谓。至于官场流俗,宋虔之不说娴熟,多少知道一些。只是他从前在麟台,掌的就是大员生杀,别说请他一起吃席,寻常官员,看见他都要绕着路走。
“以后咱们吏部算是有人做主了,出去腰板儿也直,侯爷若有什么话,都跟下官二人直说,关起门来,都是吏部的事。”赵荣信以茶代酒,端起杯子来,朝薛侍郎挤眉道,“固韵,你说是不是?”
薛侍郎手里捏着杯,没有吭声。
宋虔之似笑非笑,没去碰那杯茶,夹了一筷子黄花菜,放在碗里也没吃。想来固韵是薛侍郎的字,中午出来,赵荣信趁一起出恭,与他说过,薛侍郎是叫薛清。当时赵荣信还调侃,不知道薛清祖上跟薛元书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薛元书都是什么年头上的人了,宋虔之随便那么一听,没往心里去。
“薛大人似有什么担忧,不妨说出来。”按说宋虔之年纪小,要称一句晚辈。但过几日降下旨来,他要压得住人,不能先自己把身份放得太低。人之视人,与人之视己之间,分寸需握住。
薛清是个地道读书人,捏着杯子,也不像赵荣信,对宋虔之一直笑脸相迎。他在吏部不怎么管事,但李晔元要是有什么重要事情商议,一定是找他而非找赵荣信。
“李相久不来部里,做下属的,难免担忧。”
来了这么久,赵荣信几乎没提老上司,反而是这薛清,上来就问。宋虔之心里有了数,敛容道:“明日我就进宫瞧瞧去,回来事多,还没去拜见李相。”
薛清神色和缓了些:“有劳侯爷。”他像是有什么话没说完。
赵荣信讪笑道:“那等侯爷去看过李相,一定赏光到属下府中吃个便饭,薛大人也来,属下府上的荷花正是含苞待放,后天就不错,后天晚上,请二位一定赏面到府一叙。”
宋虔之花了一整个下午将六品以上,到州府一级官员报上来的公文粗粗阅了一遍,他速看的功夫让赵荣信愣了眼,本以为宋虔之只是年纪轻,特意在这里显本事。谁知分派事的时候,宋虔之条理清楚,事无巨细都能说得出来。
忙起来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傍晚,薛清刚要钻进轿子,被赵荣信拦了一下。薛清生得清癯,眼里带点不耐,问赵荣信什么事。
“后天晚上,你也来吧?”
“侯爷去,我就去。”
赵荣信松了口气,抿唇,眼皮不住地眨,他这三个月都没今天一下午用功。
薛清:“赵大人无事就松手,我要回家了。”
“哎,薛大人,新官上任三把火,是我一个人的事儿吗?我忙前忙后,还不是希望咱们俩将来日子好过。”
薛清厌烦地皱了皱眉,道:“世道这么乱,谁知道姓周的能当几天头。多年同僚,我提醒你一句,现在忙着站队,站好了自然有功,站错了,你自己想想。”他睨起眼,某种冷光射得赵荣信心里一抖。
轿子起,薛清走了。
赵荣信垂手在巷子口站了好一会,家丁来请他上轿,赵荣信笑了一整天,嘴角眼角的纹这时淡下去。暮色驱走日落的红霞,他的面目模糊在青灰色的天色里,挥一挥手,示意不用轿子。吏部右侍郎穿着一身便服,揣着手,独自一人从长街一步比一步沉缓地往自己家里去。
·
这天夜里周先来了,带来的名单让宋虔之大吃一惊。
“跟苻明懋有来往的朝臣有这么多?你才跟了他两天,他见过这么多人了?”宋虔之心下骇然,周先给的名单,至少有一半京城高官在这两日见过苻明懋。
“有些是自己去李相别院去递的拜帖,没见上。”
宋虔之沉默了一会,道:“那可能是去求见李相的。”
“有这个可能,虽然李相现在在宫里,朝里不少人都在等他病愈出宫,先把红帖递上去,等李相回府了再见是可能。”陆观道,“特殊时期,有的人冲着一线可能也会往他别院递帖子,不过这些人跟李相的关系应当私下就较为密切,否则会去宰相府。”
“有人跟着苻明懋吗?”宋虔之问周先。
“有两个尾巴,被苻明懋自己的人干掉了。”
“是谁的人?”
“尸体也被苻明懋的手下处置干净,身上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人也死了,毫无线索。”周先道。
还是麒麟卫靠谱,暗杀跟踪都是强项,宋虔之心道,一时间头大如斗。他拿着名单,问陆观:“真的有人支持苻明懋?”
陆观:“他是先帝长子,要不是先帝先将苻明韶立为储君,皇位本就是他的。别人又不知道李宣才是苻氏子孙。”
宋虔之头一抬,一巴掌拍在脑门上:“我给忙忘了。”苻明韶病重,应该苻明韶的儿子继位,但是苻明韶没儿子,那就得从皇帝的兄弟里去找,苻明懋是他大哥,先帝长子,名正言顺地要登上皇位。就算周太后想立东明王,也还得有个说头。
那就无怪乎这么多文臣站苻明懋的队。
“苻明懋被流放时,朝中一多半的文臣,都赞成不杀。黑狄打进来,苻明懋没有在军中露面,算账算不到他头上去,他还是先帝的长子。”陆观道。
“这里头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宋虔之把名单给陆观看。
“镇国公说话还是有些分量,武威侯也是有功之臣。”陆观过了一遍,说,“其他几个倒是没什么,杨文管着户部,谁上去他就听谁的,但在谁继位这个事上,他没什么发言权。”
“苻明懋没去找秦禹宁?”陆观朝周先问。
“还没有。”
“当年主张流放苻明懋而不是治他死罪,秦禹宁是其中首功,而且掌管兵部,苻明懋一定会争取他的支持。”
宋虔之:“我姨母一定早就派人把秦叔盯住了,我去没事,秦叔与周家本来来往就密。他上了岁数也不怎么应酬,苻明懋要见他只能去府上求见,他应当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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