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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台风波录 (轻微崽子)


  窗外枝头上一对雀儿蹦蹦跳跳,不时喙碰在一起,分开时啁啾鸣个不停。
  姚亮云一声笑。
  宋虔之询问地看他,却没说话。
  姚亮云一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吁出一口长气,摇头道:“算了,我好好一个妹子,何苦硬塞给你。”
  宋虔之把点心放下,丫鬟递来热帕子,他边擦手边认真了神色,朝姚亮云说:“这些年我在麟台,跟大家都疏远了,但我知道,你们几个,总还是惦着我。”
  姚亮云呼吸一窒。
  “只是许多事你们也说不上话,但凡能帮得上手的,哥哥们都讲义气,帮衬过我不少。”
  “都是小事,施恩不望报,琵琶园那事,是哥哥多了句嘴……不是真要你报答。”姚亮云尴尬道,“若不是爹娘之愿,我真不会跟你提。你跟陆观的事,林舒与我都是心知肚明。只是林舒家里没有女儿,要是有,他爹也会一脚把他踹过来,往你这里塞人。”
  宋虔之失笑:“林舒已经来过了。”
  “看来我还来得算晚了。”姚亮云松下一口气,照样是打听了苻明韶的病情。
  宋虔之把对林舒说的也对姚亮云说了,接着道:“这些不怕你们知道,只是有些事,你听着,就先不必对你爹说了。”
  姚亮云凑近过来。
  “宫里的天,下个月就要变,到时候各人自保就是,不要浑水摸鱼,都不会有事。”
  姚亮云仔仔细细看着宋虔之,宋虔之的眼神澄澈,脸上也收了一贯有些虚实之间的笑意,现出认真。
  “等新帝继位以后,六部照样得转,天家是主子,我们这些人,都插不上手。自有苻氏一脉搬出宗谱去合计。谁当皇帝,等局势稳了,只要是没出声的人,都不会被牵连。”
  姚亮云静了一会,坐正身,端茶来喝,他吞咽极慢,喉头上下一动。
  “好,听你的。”姚亮云眼底闪动着光,那光渐平复下去,他看着宋虔之,说,“你如今大不一样了。”
  “丑了?”
  “不是说外貌。你小的时候都知道安定侯家的嫡子长得好,不负你娘的盛名,哥儿几个聚在一起虽然常常嘴欠,说一个男孩长成玉雪可爱的样子,像什么话。后来你年岁渐长,年少时的可爱劲褪了,活脱脱是个俊朗得清风明月似的少年,我们背地里也就不说你了。也是觉着,连新继位的皇帝都格外恩宠你,便背着你成天议论麟台不是什么正经差事,品级低,也不管朝中事,笑你看着风光,手里没权,到底周太后失势,皇帝还是防着你们周家。你办了几个前朝重臣,引得老臣们纷纷侧目,京城里没人敢小看你,只是再找你的时候,大家心里也多了畏惧,生怕惹毛了你。”姚亮云讪笑道,“咱们几个扎根在京城三代以上的家族,几个底子是干净的,一查一个准。扎根再深,能深得过周太傅?周太傅在任上那会,朝中四成以上官员以他的门生自居,荣宗推地改、赋改、役改,都是周太傅的功劳,要是没他这把硬骨头,许多事,朝廷也推不动。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大家都背,没几个人能真的这么做。身后虚名,是套在文士脑门上的咒,心魔难解,都是肉体凡胎,谁也逃不掉。”
  “可不是。”宋虔之道,“谁人不是活在他人的舌尖之上。只是姚兄须放宽心胸,咱们都还年轻,能够活得豁达潇洒,才算是有了境界。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浮世虚名,你当它是金子,它就是金子,你当它是镜光水月一场空,它就是一片浮光掠影。虽然我也达不到这样的境界,总是可以求一日有一日的进益。”
  姚亮云点头。
  “我听到风声,你要去吏部了?”
  来了。宋虔之道:“是该去,要不是你今天来了,我今日就打算去打一头,顺便进宫探探李相的病,也跟他请教请教吏部的事。”
  “我有个远房堂哥,在地方做个典史,打了一仗,穷得叮当响,一家老小要养活,带着二十来口人投奔我爹来了。也不好就让他回去,你看能不能让他去户部管个库,做个掌固也好。”
  “小事,你让他先在京城安顿下来,等信儿吧。”
  姚亮云与宋虔之说了这一席话,觉得宋虔之与他虽不如小时候亲近,话里话外也都是些没说完的意思。好歹不全然是官面功夫,宋虔之虽没答应让姚清云进侯府,也没把话说死,好歹是把亲戚的事儿给说了。姚亮云脸皮薄,求人的差事对他而言难于登天,这就算漂漂亮亮地把父亲交代的事情给办好了。
  姚亮云一走,宋虔之让人把午饭摆了,打算下午上吏部去瞧瞧,谁知饭才吃了两口,工部尚书亲自来了。冷定比秦禹宁还要小几岁,却跟秦禹宁是同期的进士。
  宋虔之不耐烦他得很,一是冷定性子刻板,说起事来动不动就翻老黄历,讲先祖怎么办。二是冷定跟他爹玩得好,恨屋及乌,宋虔之草草把人打发了。
  饭已冷了,他拍桌子叫人进来,小厮贴着地膝行着请罪,宋虔之气笑了。一手扶额,连连摆手,让几个下人把午膳撤了,就着热茶吃几块点心,将要出门,荣晖的孙子荣季的轿子把宋虔之又给堵回去。等荣季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地闲扯了几句,打探李晔元在宫里到底是怎么个情形。
  宋虔之跟荣季不熟,荣季说话跟他祖父,礼部尚书荣晖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三棍子憋不出个屁来,啰啰嗦嗦讲了快一个时辰。
  宋虔之算服了,把出门的衣裳换过,索性在见客的厅里安顿下来,让人好差好吃准备着,拿了一份大前天晚上睡不着觉,听陆观在他耳边嘀嘀咕咕吹枕头风理出来的名单,绞尽脑汁地想,还有哪些人可以用,放在哪儿,大半天才能添上去一个名字。
  逢客人来,就拿书压着。有个不识趣地还问他看的什么书,宋虔之一看,他拿来压纸的书竟然是一本艳情逸记。他就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本书,也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顿时与客互相打哈哈装作无事发生过,闲扯得了几句。
  到傍晚,陆观回来,宋虔之没精打采地趴在桌上,手里翻那本艳情逸记,他原是瞧不上,瞧着瞧着,这里头不仅写男女之事,还写男男,看得他脸发红,身体是疲倦不堪,见了一天的客,直犯困。但这小说里用词用句甚是香艳,有如将一卷活色生香的画轴在他眼前直愣愣地展开。
  陆观进来时,正好见宋虔之脸红地趴在桌上,眼神呆呆。
  “看什么,这么入神?”
  宋虔之乍听见陆观的声音,猛地坐起,带得椅子翻过去,砰地一声巨响,手忙脚乱把名单抽出来一盖。
  那名单就是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盖不住他在看的一大本书。
  陆观盯着宋虔之,把书抽过去,瞥了一眼。
  登时陆观呼吸一促,吞咽的声音落在宋虔之耳里格外分明。
  宋虔之劈手夺过书,急道:“不知道谁的书胡乱塞在我书房里,是不是你的?这么……这么……这个的书,你怎么能带进侯府里来呢?”
  陆观闻言先是一愣,继而笑了起来。
  “自然有用。”
  宋虔之:“……”
  “什么时候用,你说了算,我也不知道不能带,就算罚过了,听你使唤。”陆观走到宋虔之身后,把椅子扶起来,摸出一封信来,给宋虔之看。
  “龙金山的信?”宋虔之先扫了一眼落款,疑惑地皱起眉头,往下看去,眉峰渐舒,“他升官了啊,白古游赏罚分明,下去了一波。”
  “嗯,李奇的人拔了些,他爹留下的旧部也被打散重编,龙金山有些本事,只是为人,不适合官场。也就是白古游,才会把他往上提。龙金山会跟着进京,可以问问他要不要留在京城,去兵部。你看这里。”
  宋虔之看到了一个没见过的名字:“刘雪松?你认识?”
  “这个人走过秦禹宁的门路,没走通,作战很拼,兵法也娴熟。”
  宋虔之沉吟道:“知道了,等龙金山到了,是该找他喝喝酒。”
  “吃饭?”
  宋虔之灌了一下午的茶水点心,没什么胃口,恹恹地陪着陆观吃了顿饭。迷迷糊糊睡去前叮嘱陆观明天早上起床一定叫他,左右他不用上朝,天不亮就去吏部守着,打算在部里耗一整日,免得官员来见,拜帖收过又不好挡回去。他现在是空有个侯位,官职没有落实,加上来者不是比他年纪大,就是直接差着辈儿,他挡驾挡得也有些心虚。

  ☆、波心荡(玖)

  吏部递上来的牌堆得如同山高,各地述职按老规矩在四月,恰逢皇帝立后,刘赟嫁女,孟州战火交集,南部也不太平,多琦多进京更是让大楚官员如临大敌。奏疏本应当直送宰相府,前一阵是李晔元忙得没工夫管吏部,仗一打,南面的官员死伤逃窜不在少数,一笔烂账,谁也不想去理会。
  眼下,李晔元因病在宫里,于是这些文书全都积压在了吏部。
  “听说侯爷要过来,数日前下官便让人将李相过来时用的房间东侧另一间堂屋整理出来,一应用具、奏疏,也都经书办们的手,按照时间和地方做了分派。有些贴条是下官等预先处理过,李相久已不到部堂,前几个月下官们都还应付得来,但侯爷也知道,咱们吏部这些年只管四品往下的官员,先祖时,吏部尚书的职位是周太傅兼领,凡四品以上官员,由周太傅拟制名单,奏闻先帝,再由陛下亲自授命。而太傅自己只亲自过问五品以上四品以下官员的奖惩勋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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