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虔之忙表示谦逊,躬身坐下之后,方有功夫细细打量上位的天子。苻明韶眉宇间萦绕着一缕青黑,眼睛充血,昨夜显然并未睡好。
“陆大人心直口快,若是他说错了什么,臣代他向陛下赔罪。”说完,宋虔之起身,走到堂前毫不犹豫地给苻明韶跪下,磕了三个头,便跪在地上没有起来。
“你先起来。”
宋虔之定定看了一眼苻明韶,缓缓起身。
“坐。”苻明韶强硬地说。
宋虔之只得坐下,心里忍不住忐忑起来,转而又想,秦禹宁已经去找李晔元,即便苻明韶盛怒之下想杀陆观,也要经过宰相府,稍微安下心来。
“陆舜钦是朕的师兄,朕知道,他是为朕好。”
“陆大人一直很关心陛下。”宋虔之不失时机地说。
苻明韶若有所思地盯着宋虔之,似笑非笑道:“当年为了这个位子,朕将他留在衢州,这些年一直没能找到机会将他调到京城来。朕是个没用的皇帝。”
宋虔之心里一咯噔,这掏心掏肺的架势仿佛不大对。
“当年陆观为朕谋划了不少事,引起太后注意,太后想要一只羽翼未丰的幼鸟,便要朕亲手将才长出的嫩翅折断。”冰冷的仇恨从苻明韶的眼眸一点点渗出,他没有看宋虔之,陷入了沉默。
宋虔之心想,苻明韶果然很在意陆观,那陆观就是安全的,苻明韶不会杀他。看来苻明韶下令将陆观抓起来,不过是被冒犯了权威。平日里看陆观挺聪明的,昨天为什么突然冲动了?
苻明韶的声音重新响起来:“当年陆观获罪,纯属子虚乌有,他对女人完全不擅长,也从未想过娶妻,多和女人说一句话都会脸红。”
陆观是因为什么不曾想过娶妻?那个时候陆观就知道自己喜欢的是男人?宋虔之突然很好奇陆观在十几岁上,究竟是什么样子,他和苻明韶一起念书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天下不稳,阴阳不调,四时不顺,都是朕的过错。朕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了,只有将他找回来,现在想想,朕其实不该将他卷进这场风波。”苻明韶冷冷地看着宋虔之,问他:“皇后离朕而去,后位空悬,这阵子官员天天吵来吵去,朕想听一听,宋卿的看法。”
宋虔之猛一蹙眉。
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宋虔之久居麟台,一直知道苻明韶并未信赖过自己,这关头苻明韶问这话,一句不慎,陆观就会失去一个被提早放出来的机会。
“这是陛下的家事……”宋虔之推诿道。
“逐星是朕的家人。”苻明韶眉眼温和下来,表情带上淡淡微笑,袖手向后一靠,垂眸注视宋虔之。
一时间许多画面从宋虔之眼前闪过,最后,苻明懋那张与苻明韶有三分相似,只是年纪大了许多的脸,与眼前的年轻帝王重叠在一起。
苻明懋:“做我的太傅,辅佐于我。”
苻明韶出声道:“逐星?”
宋虔之从恍惚中回神过来,喝了口茶,轻吁出一口气。
“前不久陛下跟臣提起过弘哥的骑射师傅,刘赟,臣回去查了一下,实无大罪。去岁至今,朝中恰逢多事之秋,李相年纪大了,白大将军一个人,分身乏术,难以同时抵御北关的阿莫丹绒和东边虎视眈眈的黑狄人。臣以为,或许能重新启用刘赟,不过此事要吏部拟定,李相向陛下建议,御史中丞拟议,再由陛下下诏,赦免刘赟,命他进京。”宋虔之一面说一面留意苻明韶的神色,见他表情愈发缓和,放下心来。
这一步,算走对了。
☆、沐猴(拾伍)
傍晚,京城下起雨,绵绵细丝将天地连成青蒙蒙的一片。
一身衣袍皱巴巴紧贴在高大的身躯上,听见侍卫说他可以走了时,陆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奇怪地看了一眼侍卫,侍卫打开他手脚的镣铐,从斗室中走出去,外面在下雨,院子里的树叶绿得流油。
陆观眯起眼。
“陆大人,皇上让奴才来送送你。”
这时,陆观才看见撑伞在外面站着的孙秀,雨线汇成的水珠连续不断从伞沿往下滴,一滴接着一滴。
陆观接过伞来,一言未发,他脸上的表情被雨伞完整严密地遮盖住,大步向前走出两步,突然停脚。
孙秀询问地看他。
“公公走前面。”
孙秀一愣,这才反应过来,陆观进宫的时候不多,对皇宫并不熟悉。孙秀略低下头以示恭敬,在前面带路,雨水溅湿他葱绿色的太监服。
一路两人都没说话,陆观明显在出神。
孙秀轻轻咳了一声。
陆观的视线看过来。
孙秀道:“大人可知道为什么这么快就能出来?”
“嗯,为何?”陆观淡道。他本就没什么太大的罪过,顶多是言辞犯上,苻明韶一时冲动,等他平静下来,就会放了他。
孙秀扭回头去,声音从前方传来。
“陆大人找了个好靠山。”
陆观心中一动,只见孙秀抬起头望天,轻轻地叹了口气:“今儿早瞧着还是个大晴天,想不到突然就下雨了,天底下最说不清的,就是这老天爷的脸,会如何变幻。”
继而一路无话,孙秀把陆观送到宫门口,换了腰牌,让侍卫登记,陆观落了名字按了手印,孙秀便走了,没问陆观要伞。
宫门外,御街上淅淅沥沥都是雨,潺潺水流汇入御沟,轻轻悄悄奔流不息。
一阵清脆的铜铃声。
陆观茫然地抬起脸,循声望去。
烟气一般的雨幕里,一架马车停留在灰暗的天色里,窗口通明,现出两名漂亮婢女的脸。
陆观愣了一下。
“陆大人,上车。”车厢门向陆观敞开,宋虔之笑着朝陆观伸出手来。
陆观唇角敛着笑,用力握住面前的手,登上了马车。
温暖明亮的车厢中,宋虔之拿干布给陆观擦了擦头,凑在他的衣襟里闻了一下,不禁皱眉。
“有点臭。”
陆观不好意思地提起袖子闻了闻。
“没有啊……”陆观话音一顿,“是有点臭。”
宋虔之哈哈大笑起来,抱住陆观的脖子,在他脸上飞快亲了一下。
陆观脸色一下通红。
拜月、瞻星两个婢女都当什么也没看见。
在雨中变得冰冷的周身在这四方的马车之中,一点一点回暖,陆观目光定在宋虔之身上,看到他眼白充血,想起在宫里见到他的第一面,宋虔之是何等意气风发神采飞扬,整个麟台以他马首是瞻,整个家族的重担也未能将他压垮。数月之间,宋虔之的脸已完全脱了稚气,皮肤不再光洁如新,已然有了风霜的痕迹,整个眼眶也较初见更深,不再像个不经世事的贵族少年郎。
“怎?”宋虔之被看得有点脸热。下一刻,陆观完全不顾旁边还有两个小姑娘,直接凑上来吻住宋虔之的嘴,丝毫不带□□,却让宋虔之整颗心发烫,只是唇瓣与唇瓣的辗转厮磨,就让他整张脸热得想要冒烟。
宋虔之向外推陆观,好不容易喘了一口气,含糊道:“有人、有人……”
“你们少爷害羞,你们不要看。”言罢,陆观抓起宋虔之的大氅,将两人一遮,在黑暗狭小的空间里,眼前昏暗无比的光线中,唯有宋虔之的眼眸,灿若星辰,陆观双手摸索着宋虔之的下巴和侧脸,珍而重之地吻过宋虔之的眉眼,他已经闭上了眼,即使是闭着眼,宋虔之的模样也清晰地烙印在他的心、他的眼中。
继而那吻落在宋虔之的鼻梁、嘴唇、面颊上。
大氅笼罩下,两人又闷又热,宋虔之脸上出了薄薄一层细汗,当陆观再度吻上来,宋虔之情不自禁环住他的脖子,张开嘴容纳陆观的唇舌,那吻像是直突突吸住他的灵魂。宋虔之张大着眼睛,浑身都出了汗,坐在马车上浑身发软。
车轮辘辘的声响远去,车厢里扑鼻的茶香也不存在了,唯独眼前人滚烫的嘴唇在黑暗里将他占有。
“行了行了。”宋虔之满面通红地推开陆观,一把掀开大氅,满脸通红地用手朝脖子里扇风。
瞻星脸红红地找了会扇子,结巴道:“少爷,没备扇子。”
“不用不用。”宋虔之缓过劲来,不自在地理了理衣袍,将袖子卷起。实在是太热了。
“少爷,喝茶。”拜月如常笑将茶盅捧给宋虔之。
陆观接过瞻星递过来的茶,问道:“军营那边怎么样了?”
瞻星摇头:“仍在僵持。”
“这是去哪儿?”陆观喝了口茶。
“侯府去不成了,今天早上碰见秦叔,我托他帮我找宅子,今天出宫以后,本来我打算去找安定侯,想不到拜月在那等我。”
拜月笑道:“少爷在京城没有落脚之处,总要回一趟侯府的。”
“听说少爷昨晚睡在……”瞻星话还没说完,被宋虔之塞了个刚剥好的橘子在嘴里。
“你答应了苻明韶什么?”
“没答应什么啊。”宋虔之打哈哈道。
陆观眼神一动不动地看着宋虔之。
宋虔之无奈道:“他不是想让刘赟回来吗?”
“秘书省向来不能插手官吏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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