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观当他开玩笑,起身拍了拍袍子,一派武人气质。
“楼江月屋子里那把茶壶还在吗?”宋虔之仔仔细细想了想,印象里到迎春园去那天是看见有一把茶壶在桌上。
“茶壶我已经拿去查验了,没有毒。”
这和宋虔之的想法不谋而合,他和陆观一起出门,目标是去刑部,这也不必互通了,既然和林疏桐的案子搭上了线,没道理问过汪藻国,却不问林疏桐案里的凶手。
路上陆观才问宋虔之为什么把汪藻国放在秘书省关着,却没把那个舞姬弄过来。
“女犯有女犯专门关押的地方,整个秘书省都是男人。”宋虔之解释道,摸出一颗松子糖,往陆观递了递,瞥他:“吃吗?”
“不……”
宋虔之转手就喂进自己嘴里。
“吃。”
宋虔之一路都在想事,把陆观冷在一旁,他脑子里像上了车轴停不下来。楼江月那天去琵琶园喝了别人有毒的养生茶,而他去见的是秦明雪,林案的凶手并不是秦明雪,秦明雪的茶里为什么会有毒?秦明雪和楼江月即便不是相好,关系应该也很好,她是明知茶里有毒泡给楼江月喝的还是自己也什么都不知道?如果秦明雪什么都不知道,那这个茶要害的就不是楼江月而是秦明雪。
有一个可能呼之欲出,宋虔之耳朵里听着车轱辘的声音,吧嗒一声思绪断了。
他视线落到陆观的脸上。陆观曾经是个罪人,太后说他是被苻明韶牺牲掉的,这场牺牲使陆观获罪,那他是因为什么罪被打发去衢州的?为什么是衢州呢?苻明韶的大本营在衢州,陆观既然已经被弃,完全可以发配得更远,到边防去做苦役当炮灰。
陆观被宋虔之盯得实在受不了了,看他:“宋大人有话要说?”
“你这脸上的疤原本刺的不是‘罪’,而是‘姦’吧?”
“是啊,宋大人还要问什么?”
轮到宋虔之愣住了。偏陆观邪门地笑了起来,拇指摩挲面上的疤,淡道:“那年我把一个十三岁的漂亮少年硬上了,留下的这个,那孩子弱不禁风,听说他回去躺了三个月,宋大人想尝尝?”
作者有话要说: 改一个小地方
☆、楼江月( 捌)
宋虔之眉毛一动,笑了起来:“是吗?只闻与妇人通奸要在脸上刺一个‘姦’字,若受害者是一少年,陆大人当罪不至此,要是没死,顶多杖二十,实在伤得厉害,关上两年,也该放出来了。刺字一说,闻所未闻。”
陆观眼眸一动。
不等他说话,宋虔之又想到别处去了,坐直身问陆观:“你觉得那个信封里,装的会是什么?”
陆观:“………………”
“楼江月在宫里,到上元节过完以前,随时都有机会面圣,他已经被接进宫这么些日子,为什么会在那样一个时间点被害。而且林疏桐就在他被害的第二天被人毒死,似乎有些太巧了。这两个案子有一个共通点,都牵扯到宫里。这些日子朝中似乎也无大事发生。”宋虔之分析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出现这样的巧合呢?”
“那封信是关键。”陆观道,“只是还是有说不通的地方。”
宋虔之正色道:“要找到那封信,就怕已经被人毁了。”
“而且有个地方很奇怪。”说到正事,陆观严肃起来。
宋虔之也想到了,他静静注视着陆观,听他先说。
“柜子里只有空信封,我们推测里面是有东西的,因为信封的封口沾了不少血。楼江月是被绑在椅子上让人杀死的,那三刀,致命的是胸口的一刀。最终他被发现的时候,是在椅子上,也就是说,楼江月先是被人绑在椅子上,中途他挣脱了,爬到柜子旁,所以柜子会有血,最后他又回到椅中,被绑起来杀掉。”陆观续道,“柜子附近的血迹都被清除了,只有一小块不易察觉的留了下来,可以推测凶手很细心,但清理的时候局限于时间不够,他很匆忙也很慌张,没留意有一块没擦干净。情急之下,他为什么不直接把柜子里的东西都拿走,而是要单独抽走里面的东西,如果他很着急,直接把所有的都带走,更无从查起。那个信封就是一个最大的问题。”
宋虔之点头,道:“我也赞成他是分两次被捅死的,但我不认为他一开始是被绑着的。他可能是被绑,也可能是当时无法反抗。”
陆观接口道:“可能是吸入少量的迷药。”
“对,假定,被害者第一次被捅之后,他爬到柜子旁边,这个时候凶手应该不在,否则被害者不可能爬到那么远的地方而凶手无动于衷,那就是说凶手回来过。凶手回来的原因,很可能就是取走那封信。要么他给被害者设套,假意离去,待被害者找出那封信,才又进屋杀死他。要么就是他忘了什么东西,回来取,那个信封是空的,如果里面有东西,凶手忘记取走的,很可能就是那封信。拿到信以后,被害者就可以死了。”
陆观皱眉:“还是有地方说不通。”
宋虔之深有同感,深吸了一口气,把手揣进袖子里,他动了动下巴,在衣服那圈毛领子上蹭了蹭。
“信封里有东西也是我们推测的,光凭上面的血迹不能说明问题,可能那本就是个空信封。不过你说得对,如果凶手急于清除一些东西,柜外的血迹一旦清除,就能延缓发现柜子里藏着的信封的时间,甚至,像刑部那样定案,压根不会想到要打开这个锁着的柜子。柜子里的血迹,应该是楼江月第一次被刺伤后,他找东西留下来的,所以信封上也有血,而柜子外面的血被凶手清除,只遗留下来一小块,是凶手慌乱中没有照顾周全。”
顿了顿,宋虔之又道:“疑点在于,凶手明明可以直接把屋子里属于被害者的私物都拿走,省事也不容易留下痕迹,他为什么会只拿走信封里的东西。柜子里的血迹在凶手找东西的时候,一定已经看见了,没有清除仅仅是因为来不及吗?”宋虔之忖道,“可以再提审汪藻国,他也许会知道那封信是什么。如果他不知道,秦明雪也可能会知道,同时,我们可以派周先去找楼江月被带走的行李。”
“京城已经封锁了,没有人能出去,楼江月那些东西总要被处理,希望没有被扔到粪坑里。”陆观面无表情地说。
宋虔之脑补了一下周先去翻别人家粪坑的场面,觉得还是不要了。
“烧掉或者埋掉,扔在垃圾里,都可以查。”宋虔之说。
陆观不禁对宋虔之有些另眼相看了。
“宋大人,看在你我同朝为官的份上,我有一句话。”
“陆大人请说。”
“别过于关心我的私事,从前我是什么人,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宋虔之笑了笑:“不就是睡了个把人,我不问就是了。”
轮到陆观郁闷了,他不想解释清楚,也不想被人误会。
好在马车这个时候停下来,宋虔之当先从马车里下来,拢紧身上大氅,他抬头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天。
“鬼老天,又要下雪。”陆观抱怨了一句。
宋虔之眉一动,有点诧异,此刻的陆观像是一个活人了。
从牢头到狱卒都是男人,犯人大多三五个人关在一间,睡着通铺。女犯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白天不用出去做工,人数也不是很多,这里关着不超过五十个人。
一走进牢中,就有一股酸臭味。
“你不是说,秘书省没有女犯,是因为上下都是男人?”陆观压低着声音问宋虔之。
“是啊,我瞎说的,我又没被抓过。”宋虔之也小声回答他。
陆观:“……”
脚步声传进每一间牢房,犯人们有的在睡觉,有的在扯地上稻草编东西,有的在玩自己的头发,有的在玩别人的头发。
大多数人背靠着墙,偷眼看这两位经过的大人。
走到最里面的一排,不再是用栏杆隔开,是六间铁门囚室。牢头点头哈腰地让宋虔之他们等等,打开第二扇门,带着一名狱卒先行进去。
宋虔之从门上的窗户往里看。
看见那个女犯被绑住手脚,狱卒与牢头一左一右,将她提起,令她跪下,这才松开她过来打开牢门。
“大人们要是在这儿问话,这就不好记录了。”
陆观摆了摆手:“没你事,下去。”
牢头看向宋虔之。
宋虔之笑眯眯地给了他一小块碎银子。
“小的就在外面,有事您吩咐。”
陆观厌恶地看着牢头与狱卒出去,听见锁门的声音。
“傅云颖?”陆观叫了一声女犯的名字。
地上那人看上去十分虚弱,蓬头垢面,号衣很脏,不知道多少犯人曾经穿过,手臂袖子扯破了好几处,鞭痕从脖子伸出领口,手臂上也青一块紫一块,不知是刑讯过,还是受了虐待。
陆观一看便皱起了眉。
宋虔之拉了拉他的袖子,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便即松手,若无其事地说:“陆大人是主审,请吧。”
傅云颖听见这话,浑身一颤,抬起一双难以置信的眼睛,狂喜中夹杂着绝望,猛地以头触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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