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祺扬扬唇,将身子往椅背的方向靠了靠,那是一个防备的姿态。
“你继续说。”他面无表情地对陈天赐道。
陈天赐平静地继续,“皇上多番试探却迟迟下不了决心重用皇甫和的缘由有二。一是觉得皇甫和这把利刃太过锋利,挥向敌人的时候会误伤了自己。二是担心皇甫和放不下她母妃的死,不肯真心效忠于你。”
尽管已经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外露,皇甫祺在听到这话时还是忍不住道出心中疑问,“他连这个也同你讲吗?”
陈天赐点点头,微微扬起的唇角上挂着不加掩饰的情意,“他既喜欢我,也信任我。”
“所以,我可以做到。”陈天赐语气一转,仰头直视皇甫祺,“我愿意做皇上的卒子,在皇甫和身边监视他控制他,保证他每一次出鞘,都挥向皇上指的方向。若他起了反心,”陈天赐轻顿了一下,眸光微沉,“我就替皇上杀了他。”
“哈哈哈!”皇甫祺大笑出声,像是在听一个笑话,“陈天赐,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为什么觉得自己能杀了一个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无数回的人?”
陈天赐耐心地等皇甫祺笑完,黑色双眸里平静得好似无底的深渊,“皇上对我都没有防备,深爱我的皇甫和更觉得我不可能杀他。”
皇甫祺不笑了,甚至一向挂在脸上的和善都消失了,“陈天赐,朕为什么要信你?”
“其一,”陈天赐依旧逻辑清晰地陈诉着自己的观点,“我的父亲中正刚直,绝不允许自己唯一的儿子悖君叛国。其二,我陈氏一族还有我的母族一家的荣耀和性命都在皇上手上,我请求皇上保护我的家族。作为回报,我将向皇上献上我的忠诚。”
“请皇上用我。”陈天赐朗声说完,恭恭敬敬地伏在地上,朝皇甫祺行了一个大礼。
皇甫祺沉默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陈天赐。
陈天赐显然非常清楚自己的处境。当他决定跟皇甫和在一起,他就不可避免地卷入了权利斗争的中心。而在这许多的势利之中,他选择了他。
他迅速站队的决定超出了他对他的认知,然而他对他的请求又让他对他的认知落回原点。
他的所请所求,都是为了他的家人。在计算过一切得失之后,他选择了最能保全家人的做法。
他或许胆怯但是绝不懦弱,足够聪慧也确实善良。他的皇兄皇甫和,生了一双能看透人心的慧眼。
“朕问你一个问题。”皇甫祺倾身往前,徐徐开口,“今日你被皇甫裕挟持,他和皇甫和都说了什么?”
陈天赐微微俯首,将小木屋中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皇甫祺勾着唇角挑眼看他,“你说,皇甫和是不是知道皇甫裕身边有我的人,所以故意说得这般正义凛然?”
陈天赐明显怔了怔,没有回话。
长久的沉默之后,皇甫祺突然轻笑了声,再开口时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和善,“下个月十六如何?朕想去观礼。”
陈天赐听到这话挺了挺身子,拱手向皇甫祺行礼,“微臣,遵命。”
☆、第 43 章
第二天一大早,皇甫和便带着数十车礼物到御史府提亲。
得到肯定的回复后他即刻进宫请婚旨去了。
事情异乎寻常的顺利,皇甫祺询问几句后,便应下了大殷国国史以来头一桩男男婚姻。亲自拟好圣旨,皇甫祺为皇甫和择定次月十六为婚期,还赐了一匹云中红锦给新人做婚嫁的礼服。
皇甫和欢欢喜喜地接过圣旨,拿着红锦又跑回御史家报喜。
陈天赐笑盈盈地留下半匹红锦,将皇甫和劝回王府后,抱着红锦到后院找陈夫人。
陈夫人一整天都不高兴,闷在房间里不肯出来。
“娘亲。”陈天赐钻进陈夫人的房间,小心翼翼地唤着娘亲。
陈夫人坐在床上不理他。
陈天赐将手中红锦放下,走到床边,跪在地上抓住母亲的手,“娘亲,你不高兴吗?”
陈夫人挣了挣他的手,没挣开。
“你自顾高兴去吧,何必管我高不高兴!”
“娘亲。”陈天赐将头枕在她的腿上,轻声撒娇,“娘亲别不高兴了,你的亲亲宝贝最爱你了。”
陈夫人见他软乎乎的样子,忍不住有些心软,但还是憋着一口气,“儿大不由娘!你而今心里只有镇西王爷,我和你爹算什么?陈家绝后算什么?外面那些流言蜚语算什么,你都不在乎!”
“嗯。”陈天赐抬起头来重重地点了一下,“我不在乎那些。我比较在乎娘亲高不高兴。”
“你……”陈夫人都他这么一堵,实在不知该怒还是该笑,“我就是不高兴!你不在乎我在乎!你要断了我陈氏一门的香火,你这是不孝!我算白养你了!”
陈天赐只是仰头望着她盈盈地笑,“娘亲生气的样子也很可爱呢。”
“不许调笑!”陈夫人气呼呼地对他喝道,“我跟你说正经的,你一直岔开话题!”
陈天赐将头重新放在她的腿上,轻轻地噌,“以后都不能经常与娘亲这般调笑了,想想还真不舍得。不过娘亲放心,我以后一定经常回家的。”
陈夫人听到这话心里止不住一阵钝痛,咬了咬牙,她忍不住低声骂,“你这不听话的孩子!一点都不乖。”
陈天赐抱着她的腿,低声恳求,“娘亲,你替我做身婚服,好不好?”
“不!”陈夫人一口回绝,“我不同意这桩婚事!”
陈天赐伏在她怀里沉默了小会,轻声开口,“听说娘亲为了能怀上我,吃了许多苦头。不知道娘亲现在,有没有后悔生下我?”
陈夫人终于忍不住伸手抚上陈天赐窝在怀里的小脑袋。她怎会后悔?只要看到孩子甜甜地对她笑,她就觉得人生有了意义,再多的苦头都是值得!
陈天赐伸手轻轻握住陈夫人放在头上的手,轻柔地继续,“人这一生能遇到多少件,让一个人觉得吃多少苦受多少罪也要坚持下去,虽死无悔的事?一个人,一件事,足矣。”
将陈夫人的手拉下来放在心口,陈天赐的神情温柔至极又平静至极,“娘亲,我像不像你?”
陈夫人垂首,没拦住泪水夺眶而出,嘴里却还在强撑,“你像你那个冥顽不灵的爹!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倔驴!”
“别哭了,娘亲。”陈天赐掏出手绢,动作轻柔地替她擦掉眼泪,一边擦一边哄,“再哭就不漂亮了。”
“一边去!”陈夫人低嗔一声,推开陈天赐,下床走到一旁。
御赐的云中红锦,色泽饱满,触手柔滑。
“这个月在家要好好吃饭。”陈夫人一边抚摸手下的红锦,一边出声叮嘱,“要是瘦了,穿我做的衣服就不好看了。”
陈天赐弯了眼眸,笑容溢出眼角,“好的,娘亲。”
一个月后,皇甫和穿着一身大红礼服,领着八抬大轿,一路敲锣打鼓地到御史府迎亲。
陈天赐早早地候在门口,如他一样一身火红。
他长长的墨发都束进了镶着红宝石的金冠之中,红色外袍妥帖修身,衬得晨光中的少年风姿如玉。
皇甫和在他面前跳下马背,望着眼前的少年有些惊讶,“我以为你会穿女装。”
陈天赐轻弯了眉眼,神色温柔却又坚定,“今天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怎么可以穿得太过随意?”
皇甫和止不住笑,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指了指身旁的轿子道,“那,你想坐轿,还是同我一起骑马?”
他的眸光清亮,理所当然地回,“新郎都是要骑马的。”
他于是重新上马,在马背上朝他伸出一只手。
阳光在此时轻轻地挥洒下来,落在一双紧紧交握的手上。红衣翻飞,马蹄声起,一对新人在鞭炮声与锣鼓声中缓缓前行。
喧闹的人群,震天的锣鼓,却盖不过利刃一般的恶语。
“男人和男人也能成亲,说不定明天公鸡也能下蛋了。”
“说得是,世道变了。只要肯卖/屁/眼,就能一步登天。”
马背上的皇甫和脸色沉下来,正要出声,却被陈天赐轻轻地握住了青筋暴露的手。
“没关系的。”他在他耳边柔声安抚,“他们只是嫉妒,觉得我得到这一切过于容易。只有在低处往高处看又无力向上的人,才会嫉妒。左右他们除了嫉妒,也做不了其他。”
心中的暴躁被耳旁温柔而理性的轻语点点驱散,他忍不住在他的发上轻点了一下,垂眸看他的眼神却多了一份怜惜,“容易吗?”他问他。
他徐徐笑开,像暗夜里独自开放的优昙。自顾绽放,自顾陨落,只为自己而绽。
“值得。”周遭纷扰,他的不大的声音却像震耳的洪钟一般荡进他的心底。
御史府到镇西王府的路仿佛长极,又仿佛须臾便至。
他带着他下马。
今日镇西王府宾客盈门,热闹非凡。
他们手牵着手,穿过热闹的前厅。耳旁都是祝福声,根本分不出哪句真心哪句假意。迎面而来的张张笑脸,眼神里都是晦涩难明的情绪。
可是今日的日光真的很好,暖暖地洒在身上,像是要把人心都烤软了。和自己交握的那只手,自始至终不曾松开一丝一毫,手心里的暖意比阳光更甚,烘烤着肺腑里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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