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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绝出师 (鳖壳鱼梓酱)


  先前分明是在讨论盒中之物,如今话题却再度转到了奇怪的地方,叶景川不是傻子,稍加思索便明白了叶鸯的意思。当即打开盒盖取出朵花来,走到他近旁给他簪上,细细端详。叶鸯被他当成个大姑娘对待,怪异感是有的,但也确实喜欢那花,毕竟它开得漂亮,因此没说什么,仅抬手抚摩鬓角,好像叶景川给他戴朵花,就会把他头发弄得乱糟糟。
  注重仪表,乃是好事。叶景川注视他良久,抬手将他发丝重新束了。十指轻柔,拢过发间,叶鸯半眯着眼,听到他说:“不论你是否认真,我都希望你不认真。”
  仅此一句,再未多言。
  叶鸯确是认真的。他不想成家立业,只想赖在师父身边白吃饭,这理应是没出息的徒弟们共同的心愿,可叶景川好像不希望他没出息。叶景川不会教导徒弟,养出个离了师父就活不了的崽子,当真失败,叶鸯晃晃脑袋,突然抱住他,睁着一双眼看向他身后那满满一盒的花朵,喃喃低语:“我就是没出息,离了你活不了,你养我这么久,忽然看不到你,我会不习惯。那种感受你晓得么?每天睁眼就能看见的人,有一天若是看不见摸不着了,我……”
  讲到这里,“啊呀”一声,受惊般撒了手,极窘迫地解释:“我没旁的意思,只觉得自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洗衣做饭样样不行,还是不祸害好人家的姑娘。”
  “你在我看来已是不错,哪有你自己说得那样惨?再者,往后你娶妻生子,另有人替你忙活,哪儿还用得到我?”
  “我那不是……不习惯么。”叶鸯心虚,弱弱反驳一句,想把师父的注意力往江礼身上引,无奈来回说了两句,竟无法扰乱对方心神。说到最后,自己先语无伦次,只好闭上嘴,乖乖装成哑巴,半趴在桌上瞅着叶景川按住那堆花摆弄。
  习惯是最难改的,可难改并非不能改,只要熬过起初的那段时间,叶鸯自会习惯旁人的陪伴。到那时,师父对他而言,不过是无名山上环环相扣的幻境,该破除的破除,该驱散的驱散,幻境碎裂之后,才算真实。
  叶鸯难耐寂寞,望着那些花朵只感到心痒,终是伸出手去,替师父拢了花往矮瓶里嵌。双方都垂着眼帘,不肯说半句话,屋内静极了,惟有阳光倾洒,在叶景川眼睫上镀一层金,叶鸯时而仰首,瞥见那一片金灿灿好颜色,心跳便漏一拍。忽地庆幸自己没有师娘,要真有师娘,这山上可就没他的位置了,人家夫妻俩的生活,容得下旁人么?
  盒中花朵数量有限,经不起用,一用就要用完。瓶中大大小小错落有致满是各样的花,花枝上偶尔带了绿叶,叶鸯伸手拨弄这些春天的生机,突然开始后悔,如若它们生长在枝头,定还能绽放许久,但它们现下成了瓶中装饰,过不了两天就要凋零。
  叶景川收起盒子,低声笑:“你这是心疼?”
  “有甚可心疼?它们生来便是点缀,要摘要留,还不是看人?”
  他倒是看得透彻,前不久还在为这花儿黯然神伤,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就看开了。叶景川没再笑了,将花瓶自他眼前移走:“它们漂亮,生得像你。”
  “是吗?何处像我?生来便是点缀?是摘是留全凭人定夺?”他不笑,叶鸯倒是笑了,笑得不太真诚,似是认为他说那话很没礼貌。
  于是叶景川答:“夸你罢了,你总多想。——你看,花离了枝就活不长久,不正应了你先前所言?离了我就不习惯,这话你刚说过,一转眼竟不承认,莫非又在同我扯谎?”
  他强词夺理,蛮不讲理,叶鸯默然,忍住想给他一耳光的冲动。他可千万别再收徒,否则叶鸯定要让那一耳光落到实处。
  仿佛发现了他的不悦,叶景川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叶鸯磨牙,恨恨道:“我总觉得江家那小公子还是盯着你,你说过的话,可也得记住了。说不收他为徒,就不许收他为徒,谁反悔谁是小狗!”
  敢骂师父是狗,叶鸯的勇气实乃开天辟地独一份,但叶景川不和他计较,他把话说得太重,也只当他在闹别扭。闹别扭的小孩,稍微哄着些就好了,若说多了,他决计听不进去。
  叶景川放松下来,甚至有闲心同徒弟开玩笑:“我还以为你们二人关系缓和,你不会介意他做你师弟或者师娘,如今看来,是我想错了。”
  他大徒弟听闻此言,好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浑身的毛都炸了,愤而跃起:“你敢!”
  做师父的当然不敢,随口胡言,逗他罢了。叶景川收敛笑意,一把掐住叶鸯脸蛋,威胁道:“那可是你仇人之子,你长点心,莫去招惹他。你不与他接触,如何知晓他对拜师一事未尝死心?又或许你想岔了,他感兴趣的根本不是叶大侠,而是叶小公子,你以为他盯着我,真正被盯上的却是你自己。”
  叶鸯叫他掐着,嗯嗯呜呜说不出话,眼眶里盈了两汪泪,背后直冒冷汗。叶景川能说这话,想必对江礼起了疑心,然而江礼一个半大孩子,甚至没有叶鸯年长,能干出什么坏事情?他看到北叶的翠玉貔貅,都还信了叶鸯的鬼话,傻兮兮地认定对方上当受骗,如此单纯的一个孩子,亦会和阴谋诡计扯上关系吗?叶鸯不肯相信,况且目前并无实证,他心存侥幸,仍对江小公子保留一丝期待。翠玉貔貅一事,当然也没对师父如实相告,就那样瞒过去了。

  ☆、第 39 章

  因着叶景川那番话,往后几日,叶鸯对江礼多有留心,生怕他趁别人不注意,悄悄顺走什么贵重东西。然而,叶鸯身上除了那属于北叶的翠玉貔貅之外,其余的皆不珍贵,也不很重要,他真正看重的事物,皆留在无名山上,交予叶景川保管,师父收起它们,倒好像物归原主。
  观察了几日,叶鸯未曾瞧出江礼言行举止有何异常。江家这小公子惯会来事儿,呼朋引伴之能一等一的强,叶鸯今天看他带着这一群兴风作浪,明天看他带着那一群上山下河,只发觉他谁都招惹,却没看出谁在其眼中地位特殊。难道江公子来此处,当真是为体验乡野生活?
  ……这体验的方式也太离奇了些,他病得快要一命呜呼的样子,叶鸯迄今仍记得,乡野生活尚未体验到,先把自个儿整得半死不活,若他是用苦肉计,招数未免苦得过分。叶鸯摇头苦笑,认为叶景川担忧过度,江礼才多大一个孩子,从何而来那么许多心机?南江无人性是真的,可江礼的单纯亦是真的,叶鸯不愿将他往坏处想,宁可认为他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公子。
  叶鸯身无长物,武功又比江礼高明,江礼挟持他,非但占不了便宜,还会反过来上他的当、吃他的亏。江礼挨了一次教训,应当会长记性,叶鸯不觉得他能傻到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可是,当叶鸯想起翠玉貔貅时,仍旧感到后怕,他无法确定江礼是否真认为他与北叶毫无干系。事到如今,惟有祈祷江礼的单纯不是假装,为保险起见,他在江礼眼前出现的次数,也必须要减少。
  对江礼说的那番话,是叶鸯今生今世所编出的最为拙劣的谎言,它漏洞百出,浑身都是破绽,就连叶鸯自己都感觉这混账话不可信,江礼怎会深信不疑?叶鸯愈想愈不痛快,在心中把北叶南江双方先祖各骂了个狗血淋头,随后无处发泄的怨怼转移到了己身,他开始后悔当日没有听叶景川的话,居然把翠玉貔貅带下了山。
  南江没有这样东西,单单北叶有,并且还是开启石室之门的钥匙,想来此物留在身边确实不大吉利。叶鸯搓搓手臂,寻思着回头找个借口叫叶景川把它扔了,却又怕挨训斥,思前想后,只感进退两难,这翠玉貔貅,留也不是,丢也不是,或许它就不该被雕琢出来,一经雕琢,好好的一块翠玉,竟成了天大的祸害。
  黄金无罪,美玉无罪,真正有罪的,不过是那群争来抢去,为宝贝厮打到头破血流的人。实话实说,直到今日,叶鸯依旧不懂夺宝客的心思,大概亡命之徒的想法,非是正常人所能弄懂的。叶鸯惜命,他打定主意这辈子不做亡命徒,哪儿有宝藏,他就离哪儿远远的,不去争不去抢,不沾染一丝尘垢,那些沾满血腥的鬼手,就不会抓住他的衣摆,他便能安然度日。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唯一变故就出在翠玉貔貅身上。叶鸯长出一口气,不经意间回想起叶家老仆送他上无名山的那日。那日的情形深深刻在他脑海里,每逢雨夜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因为他初至无名山的当天,这一带恰好落了雨。现在想来,当时的雨势可能并不算大,只是叶鸯太小,几滴水珠在他眼中都仿佛汪洋大海。
  老仆对叶景川说过什么,叶鸯不记得了,他只记得那双干枯的手将翠玉貔貅和地图交给叶景川时不带丝毫犹豫。到底是什么,叫老仆这般放心地把小公子和北叶重宝交予此人看管?是叶大侠在外的威名,还是叶大侠的高风亮节?思及师父带自己回到北叶寻宝的那些天,叶鸯不由头痛。北叶的藏宝库中,不会只有那一颗明珠,而北叶先祖的储宝地,亦不会是一间小小石室,定然还有其他东西,放在旁的地方,指不定叶景川早就知道,这些年来偷偷摸摸拿了北叶不少钱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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