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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绝出师 (鳖壳鱼梓酱)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叶鸯立马大声咳嗽,咳嗽得太虚假做作,倒好似鸭子扯着嗓子在叫。叶景川险些绷不住,以书掩面不去看他,缓了一阵,放下书本温声劝阻:“作虚弄假可要不得。当真咳得太多,假戏真做,弄假成真,届时再想反悔亦不可能,只好乖乖受罪。”
  他所指为何,叶鸯心中有数,即刻停下了装模作样的假咳嗽,但很快又开始装作虚弱。
  叶景川无法,被迫放下书本,将瘫在桌上的小混蛋抱回来。桌面冰凉,叶鸯的外衣同样冰凉,叶景川蹙眉,三下五除二扯掉他外衣把他裹进棉被。棉被雪白而蓬松,叶鸯在里面裹着,从远处看好像一个大白馒头,从近处看又像是蚕蛹,叶景川俯身嗅他发丝间香气,颇为满意地拍了拍他肚皮。
  这等姿态过分亲密,而棉被太厚太重,压得叶鸯喘不过气,是以他不住挣动,想伸出两条手臂。考虑到天气寒冷,并且自己尚在病中,不甘心地叹了一声,闭上眼任由叶景川抱着,没过多久,头开始晕,眼皮开始打架,漆黑漆黑的天幕不断往下压,一点一点地到了底。叶鸯头一歪,身子一软,睡在了师父怀里。
  都睡着了,该不需要唱童谣哄他了罢?叶景川如是想。
  但依旧舍不得放手,把他搂在怀里拍拍打打,看那双唇由于呼吸不畅而微微开合,心中生了些怜惜之意。得了病的小孩子,再怎么闹也不比以往活泼,今年冬天难捱,叶景川别的心愿没有,惟愿徒弟病过这一次,就平平安安直到正月新年。
  叶鸯给江礼写信,期间不停小声嘀咕,叶景川耳力过人,自是听到了他嘀咕的内容,不外乎是希望老天有眼,叫江礼病得下不来床之类。他咒江礼染上风寒,倒也不全是嫉妒对方在师妹那儿得宠,叶景川想他之所以那样说,恐怕还是因为他自己得了病很难受,就盼着江礼陪他一道难受。
  能与他一起遭罪的人选众多,当中就有个心甘情愿受罪的,何必非要选江礼?叶景川搂住他,出神望向墙壁,耳边呼吸声时而粗重时而清浅,变幻不一,但都能撩动胸腔里的一团暖热,直要那心跳如雷的清醒之人也犯糊涂,做出点蠢人才会干的事来。
  叶景川暗骂一声蠢货,稍稍变幻姿势,低头去舔/弄叶鸯微微开合的嘴唇。舌尖本欲突破关隘,长驱直入,却又害怕吵醒了睡着的少年,因此不过是轻轻含着,舍不得啃咬,舍不得吮吸。
  人最忌讳过了病气,但叶景川以为,做别人师父的竟然干出这种事,已经不能算作人了,病气可能也怕急色鬼,不乐意上他的身。假若那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不怕他,悄悄摸摸从叶鸯身上爬到了他身上,他倒也不畏惧,两人一同病着就是。破罐破摔之后,更加不想放手,双臂不由自主收紧一些,叶鸯不适,轻轻哼声,叶景川忙不迭抬起头,闭了眼不去看他,只怕多看一眼,登时被俘获心神。
  呼啸寒风之中,一点红姗姗来迟。早要她来,她不来,这时候不想见到她了,她却忽然出现。叶景川回望窗际,不曾出声,只摆摆手要她先回山下去,莫要在此煞风景。
  “既然无事,为何唤我?——哼。”女子的抱怨飘零在山中杂乱声响里,艳艳的红才上了山没多久,又要飞回山下暖洋洋房间里去。叶景川目送她走远,想她这一生精致得要命,夏日偏爱穿白,冬日偏爱穿红,今年明年的衣裳永不重样,就连那钗环玉佩,胭脂水粉,都要时常更换;俗人只道女为悦己者容,可她没有恋人,打扮全凭开心,做人能活得这般洒脱而不受拘束,想来是极为幸福。
  那般幸福他也曾有,但后来突然不想再有。
  “……渴。”叶鸯迷迷糊糊睁眼,“去倒水。”
  “真把我当你爹?自己倒去,懒得伺候你。”叶景川没好气,一口回绝他的请求。
  叶鸯闭着眼直哼哼,裹带着被子往他怀里拱,嘴里一连声叫着:“师祖,师父……哥哥,好哥哥,替我倒杯水罢,求你了。”
  “行了,闭嘴。我给你倒水,你别瞎叫。”叶景川怕他再喊下去就乱了辈分,连忙向他妥协,扶着他躺好,走去桌旁倒水。再回来时,小混蛋还没清醒,喝过热水又睡了,睡得比之前还香,简直就是没心没肺的典型。

  ☆、第 33 章

  “方鹭传话过来,所托之事他已完成,应有的酬劳,一样也不能少。”倪裳注视着镜中那张脸,精心装点着眼角。天大地大,容貌最大,她眼中一旦装了自己的脸,就再也容不下叶景川。身后被她冷落的人手捧瓷杯,杯口氤氲着热气,面上有些不正常的绯红,听到他发出怪异声响,倪裳这才舍得分给他一个眼神。
  说来奇怪,叶鸯的病痊愈得极快,可叶景川不知怎的竟与他患了同样病症。倪裳摇头,只觉这家伙是越活越过去了,小小的风寒都能将他无情击倒。面对倪裳略带嘲讽的目光,叶景川倒也坦然,倪裳不知内情,但他自己心里清楚这病是如何得来。他病得不难过,与之相反,竟有几分雀跃。如今的他,就好像个愣头青,找到了同心爱之人的一点点交集,立马欢欣鼓舞,恨不得敲起锣来,昭告天下。
  病成这样子了,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叶景川面部表情映在镜中,再投入倪裳眼里,直教她毛骨悚然。怕是脑子有病唷!倪裳放下梳子,撑着下巴对镜自赏,一边赏鉴一边想:倘若叶景川真疯了,她就转投方鹭麾下。方鹭当年也是个娇贵公子,家大业大,比叶景川更阔绰,跟着方鹭做事,绝对不会吃亏。
  主子尚在人世,她却开始考虑另觅良枝。若叶景川听得到她的心声,她将眼睁睁看着面前的镜子四分五裂——叶景川舍不得打她的头,但砸一面镜子,还是易如反掌的。
  倪裳侍弄完脸蛋,转过身来面对叶景川坐着,等他发话。两方对视,叶景川率先开口:“他要什么?我不记得了,你将那单子拿来予我。”
  虽是这样说着,催她取来那所谓的名单,但倪裳没有动,依旧坐在原处,又低头观赏起了自己的指甲。十指的指甲红艳艳刚染过,正是美的时候,倪裳喜滋滋看它们,敷衍叶景川道:“能有什么?就他那人……呵,他想要的却也不多,一切全为他徒弟筹划罢了。方璋这小子,他所求之物每年不过那几样,我都懒得浪费纸笔,照旧往巫山送一份便是。”
  “既然照旧,那你最初就不应当告知我此事,你来我往皆是废话,实在浪费时间。”叶景川道,放下瓷杯,起身便走。倪裳翻个白眼,趁着他推门之机,小声骂道:“娘的,这不是他让我告诉你事情办完了么?要是不告诉你,又三天两头来问。我呸!”
  抱怨完了,唤来小厮,命其到库房中按往年清单翻找出方鹭所需之物,一样不落送去巫山。未曾变更的谢礼,未曾变更的送礼之人,未曾变更的时间,未曾变更的地点,年复一年,这般枯燥无味地过下去。倪裳打了个哈欠,竟在这时候困了,强忍着睡意,打开走廊尽头处那扇窗,冷风吹进来,吹得她精神了些。
  于风口站了不到一刻钟,热气尽散,颈间发凉,倪裳忙关了窗,回身进屋忙活起叶景川新安排的事。她盼着叶景川来给她安排事情,好让她不至于太空闲,同时也不太希望叶景川来得频繁,毕竟这奇特的家伙,每次前来都随身带着大麻烦。
  别人出生入死替他摆平北叶南江,他倒好,每日在无名山上享清福,硬生生把二十八岁过成了八十八岁。倪裳叹气,暗道一声“小老头儿”,从架上取下某本书,粗略翻了几页,找到其中夹着的纸,便抽出来,放到桌上展平了看。
  满纸的“江”字使她眼花缭乱,她挑了挑眉,自袖中取出另外一张纸,其上亦是满满当当的“江”,竟然全是江家人的名讳。取来砚台边闲置的笔,对照着两份名单上的人名涂涂抹抹,勾勾圈圈点点,口中念念有词,没过多久,半张纸浸透了墨色。
  这一群年迈,早就驾鹤归西;那几位命不好,业已与世长辞;剩下的这个那个,这些那些,俱是被方鹭师徒清理掉的杂鱼。大多人名被倪裳抹去,其余的皆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暂时动不得,不过以后叶景川是否会盯上他们,还不大好说。
  做师父尽职尽责到这程度,叶景川真是独一份。方鹭对方璋的宠溺现于表面,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而叶景川对叶鸯的宠溺,非是相处之日久,绝对难以觉察,他的温柔与方鹭不同,他是内敛的,低调的。倪裳有时会想,叶景川就好像一座山,满腔柔情全藏在山中,谁有资格享受他的柔情呢?当然是住在山中的人。
  叶鸯常驻无名山中。
  倪裳撇撇嘴,把两份名单一折再折,点起火烧掉,随后重新抽了张纸,端端正正写下几人大名。江,江,江!又是江,总是江。倪裳看得烦了,待那墨迹干透,便啪嗒一声把纸倒扣过来,闭着眼深深吸了口气。她快要不认得这个字了,快要恶心这个字了。当真难受,仿佛又回到了从前连抄数百遍“叶”字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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