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倾容似笑非笑地看了看耿封尘,语气中听不出喜怒:“阁下怎知我姓穆?”
耿封尘心头一惊,自知失言,只一瞬,便又恢复冷静。
耿封尘笑道:“是听穆槿少侠提及。”
穆倾容也不拆穿,只淡淡道:“容公子来药林谷,可是为寻人?”
耿封尘笑笑,穆倾容自小聪明,他是知道的,此次冒闯药林谷,实在破绽颇多,自是瞒不过穆倾容。穆倾容故意这般一问,倒教耿封尘不好回答,耿封尘若答是,则说明此来药林谷目的不纯,自己装作被人刺杀误闯进药林谷的一番作为便不攻自破。若答不是,穆倾容完全可以将自己立刻送出去,而他一介外人,根本找不到理由留下来。
耿封尘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容某此次是被仇家追杀,误入药林谷。承蒙谷主信任,这许多日,竟从未有人过问容某来历,也无人责问容某误闯之罪,还救容某性命,容某实在感激不尽。”
穆倾容笑了笑,只是这笑冷漠疏离,未达眼底。
穆倾容道:“哦?”
耿封尘道:“仇家实在厉害,不知谷主可否收留在下一段时日,让在下躲过这次劫难?”
穆倾容道:“容公子真是客气的很,自己往心口上刺了一刀,还要答谢于我。”
耿封尘:“……”
“谷主误会……”
穆倾容又道:“你说你是被仇家追杀,可你分明是先中了花毒,再被刺伤,是以,你是在谷内被刺,而你所经过的地方,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的痕迹。”
耿封尘惊叹于穆倾容的医术和本事,连先中毒还是先中刀都能知道。
耿封尘轻轻叹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穆倾容道:“第一眼查看你刀伤的时候。”
耿封尘微微惊讶,原来打一开始他就知道了。
“那你还救我?”
穆倾容道:“医者仁心,家师祖训。”
耿封尘道:“谷主实乃君子,在下佩服。”
穆倾容却不再言语。
耿封尘道:“容某欺瞒谷主,确实不该,但容某出此下策,实在是有难言之隐,其实我……”
穆倾容轻轻摇头,打断了耿封尘一番说辞。
穆倾容道:“既是难言之隐,便不必告知旁人。”
耿封尘道:“谷主真是善解人意。”
穆倾容道:“人活着,总会有许多身不由己,有许多不能言说之事。”
耿封尘一双深邃的眼睛静静盯着眼前之人,藏在心底的话,就这么忍不住说出了口 。
耿封尘道:“谷主皎皎君子,难道也有不能言说的往事么?”
穆倾容抿紧薄唇,不知想到了什么,只见脸色又苍白了几分,一双本就无波无澜的柳叶眼 里,此刻更是一片死气,耿封尘心头一痛,实在见不得他这副形容,便不自觉的上前靠近了穆倾容,待他自己回神时,他离穆倾容只隔了一手掌的距离。穆倾容武功深不可测,而此刻的穆倾容却似乎毫无察觉。
穆倾容微不可闻道:“自是有的。”
耿封尘知道,穆倾容这样,他不该再问,可话到嘴边,便回不了头。
“是什么?”耿封尘的声音有一丝几不可查的颤抖。
穆倾容的眼神又灰败了几分,几乎没有一丝活气 ,脚步不自觉的往碧潭移动了几步。碧潭是个名字,碧潭之大,之深,之广,可称之为湖,是能淹死人的。
耿封尘也跟着上前几步,以防穆倾容掉进碧潭里。
穆倾容深深吸了一气 ,才道:“是罪,不可饶恕之罪。”
耿封尘像被人一把刀刺进心口,疼的他几乎要冒出冷汗来。他的手指紧紧攥紧,手背青筋必现,他的嘴唇已经白到没了一丝血气,他越疼,便越抑制不住自己心口藏着的恶魔。
耿封尘艰难的咽了咽口水,脖颈像被人扼住般,发声困难,声音似有哽咽。
“什么罪?”
穆倾容藏在广袖中的手微微抖了抖,又往碧潭边走了几步,然后,很突兀的,穆倾容对着耿封尘凄凉一笑,一成不变的清冷俊颜上,带一丝解脱般的诡异平静,一个人若不是生无可恋,如何能有这般悲戚到让人不忍卒读的形容。穆倾容又望向湖面,耿封尘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拉开,他几乎要觉得,下一瞬,穆倾容便要纵身跃进湖里自绝。
穆倾容转过身来,看着近在咫尺的耿封尘似自嘲般笑道:“怎么?怕我投湖?” 穆倾容一步步紧逼耿封尘,又道:“我死了,不正合你意么?难道我猜错了?”
耿封尘被穆倾容逼得一步步后退,心口痛到几欲晕厥 ,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穆倾容看了一眼耿封尘的胸口,道:“你自己扎的这一刀,离心脏只有半寸,下这么大手笔,不就是为了进药林谷找我报仇么?”
穆倾容凄然一笑,头往后轻轻一仰,露出白皙细长的脖颈,咽喉是致命之处,习武之人最忌讳将自己的颈项毫不设防地,在外人面前如此近距离的展露无遗。
穆倾容道:“怎的还不动手?”
耿封尘的手不可控制的动了动,手掌慢慢凝聚内力,几乎就要抬手拧断穆倾容的咽喉。可是下一瞬,耿封尘便放弃了。
耿封尘的心在巨痛中慢慢变冷,脸上的讥诮一闪而过。心冷了,就能逼着自己慢慢变狠。
耿封尘道:“谷主何必如此,我的花毒早就解了,却依旧连半点内力都凝聚不了,这难道不是谷主的杰作?”
穆倾容淡淡道:“容公子果然是居心叵测啊。”
耿封尘冷笑一声:“谷主之前这一副形容,都是为了试探我么?”
穆倾容垂下了眼,道:“……自然是。”
耿封尘大笑道:“好啊,谷主真是好计谋。既然现在知道了我是来寻仇的,谷主欲如何处置容某啊?”
穆倾容静默了片刻,才道:“我虽给你用了药,暂封了你的内力,但你功夫底子厚,自然知道我方才的确并未设防。” 穆倾容一指耿封尘的袖口,道:“方才,你分明可以不用丝毫内力便能杀我。”
耿封尘默默紧了紧袖中的匕首。
穆倾容看了耿封尘好一会,眼里无波无澜,无悲无喜,缓声道:“不管你是谁,如今看来,你只是冲我来的,非是对药林谷其他人。既如此,你便留在此处养伤吧,待你出了谷,或是报了仇,封内力的药自然就解了。”
耿封尘看着穆倾容,一双墨色眸子里晦暗莫名:“你把要找你寻仇的人留在身边?”
穆倾容又看了耿封尘胸口一眼,淡淡道:“你的伤口又裂开了,若你还想治,便来药堂找我吧。”穆倾容早已又是平日那副清冷的模样,话音一落,人已经走了。
耿封尘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苦笑道:“我道心口为何这般痛得死去活来,原来是伤口裂了。”可,真是伤口裂了这般简单么?穆倾容在湖边的那副神情,绝非作伪。一想到此,耿封尘便发觉,心口又撕心裂肺般痛了起来。
第5章 师伯又带活死人回来了
仅十日,耿封尘的伤口便已结痂,自那日碧潭相互试探过后,穆倾容依旧每日给他治伤、换药,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倒是穆槿,曾几次提及要将耿封尘送出谷,穆倾容每次只道一句“随他”,似乎对人家是去是留毫不在意,穆槿也就不再提这事了。
穆倾容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耿封尘却不曾闲着,又是给穆倾容择药草,又是给受罚的耿易抄书,又是给善儿做点心。耿封尘摸准了每个人的喜好,穆倾容身边三个最亲近的人他收买了两个,后来越海棠的少棠主宴修身体好转,耿封尘又跑去找人谈诗下棋。总而言之,耿封尘在药林谷养伤的这几日,过得那叫一个舒适惬意。谁也不会把药林谷中平易近人的“容公子”和避尘楼冷漠狠戾的楼主联系在一起。
耿封尘一边将药材捣碎一边时不时看一眼穆倾容,穆倾容端坐于桌案前,一手拿医书 ,一手执笔,在纸上写写画画。额角的碎发随着窗台飘进来的风微动,如丝如绸的长发有一缕从肩头分开,静静垂于胸前,细碎的阳光从窗外打在穆倾容一侧的脸上,素日苍白的脸色似乎染了一丝红润,给终日冷寂的人添了些许活气。耿封尘手中的活不知道什么时候毫不自知的停了下来,目光停在那道白色身影上便怎么也不舍得移开。穆倾容乃习武之人,神思敏捷又非常人可比,那人什么时候盯着自己看,看了多久,穆倾容心中一清二楚,只是从未放在心上罢了。
耿封尘心里很是煎熬,他做梦都想像现在这样,静静地陪着穆倾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这样细水长流般的过一辈子。他觉得自己像个盗贼,在充满痛苦的黑暗长河里,偷得这几日浮生光景,又像个掉进冰河的人,趴在随时都能破碎的浮冰上,作垂死挣扎。他逼着自己不去想那些痛不欲生的记忆,强迫自己不要去管以后如何。他像一条几欲渴死的鱼,张大着嘴巴在干涸的浅滩里,借着地缝间的最后几滴水,作无能为力的殊死搏斗。就这几日了,再过这最后几日,耿封尘在心里想,过完这几日,他就要踏入无间炼狱里,拉着穆倾容一起。
耿易进来的时候,恰好一眼撞见了耿封尘在穆倾容身上这样似深情似无情的眼神 ,耿易心里“咯噔”了一下,暗叫不妙,这容公子晚间陪着那半死不活的少棠主宴修吟诗作对,白日又缠着公子无事献殷勤。这是登徒子啊这是!还是那种三心二意的登徒子!自家公子不染烟尘谪仙般的人物可不能让这登徒子给糟蹋……不,给染指了!耿易迅速溜进去,对穆倾容行了礼,立刻转头对耿封尘笑呵呵道:“容公子碾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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