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左滚,沈吟滚掉地上,才滚掉一床被,也幸亏身上还有两床卷着垫在身下,浑身倒是没一处被摔疼。否则以沈吟的脾气,得干得他三天三夜下不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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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巡抚一宿无眠,在轿子里瞌睡时头点如琢米,抬轿子的小厮也抬得对付敷衍,周巡抚已无力训诫,由着他们摇摇晃晃把自己抬回府里,在胡管家等仆从簇拥下迷迷糊糊回了房间,好歹没有走错地。
呼呼呼——如大风刮地,铲起扎根不深的幼树直飞三千里地。
呼呼呼——这是沈吟穿得一身白衣胜雪,脚踏羊皮短靴蹲在塌上,不用筷不要勺,捧着一碗咸粥呼呼噜噜地对嘴喝着,抬起头露出一双晶亮眼幽幽念念,好似怨鬼在大清早大白天勾魂索命。
周巡抚看着师弟没了教养的可怜模样,好好的娇生惯养嫩娃儿长处了面朝黄土背朝天气概,不由得心生无尽怜悯,只想把人揽在怀里好好疼疼,脚才迈出一步,便觉得不对了,旋即指着他大怒道:“脚搁哪儿呢!”
沈吟满脸不在乎地看着双脚,才不情不愿地端坐好,鞋跟在榻边磕了磕。
周巡抚咽了一肚子火气,鼻孔里喷出的热几乎带火星,也不困了,任由小厮服侍他脱衣。周府上下严格,老老爷在世时认为美色误人,因而小厮比丫鬟多,年轻貌美的丫鬟还都搁在沈吟院里伺候。如果叫他知道最疼的小徒弟长着长着莫名就歪了,估计会被气得破棺而出。
胡管家赶紧上前,亲手给小老爷脱鞋。
两只鞋脱了,沈吟却淡然道:“冷。”
胡管家拎着两双羊皮靴,可算明白的确是他把小老爷惹恼了,估摸着昨天找居同野谈了那一番话后,晚上小老爷也被吹了一宿呼哧呼哧的枕头风,于是今早风寒发作。
第三十八章 阴谋诡计
“别给他穿!惯的你!”换好居家常服,周巡抚怒道。
沈吟也不介意,双腿盘着脚垫在屁股底下坐,捧着碗继续呼呼呼地喝,大碗把整张脸都挡住了。仔细一看那还不是个碗,是个用来分粥的白瓷小盆,拇指宽的边沿,不盛粥便有重量,盛了粥便沉甸甸的寻常手劲还端不动。
周府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周巡抚已经饿得两眼冒金星也不敢轻易吩咐传早,还得喝杯茶润一润。沈吟如此丢人现眼,叫周巡抚心头隆隆火起,顺手抄起杯盖丢过去。
沈吟脖子一缩躲过去,小盆在案上重重一磕:“师兄!”
举止粗鲁,然而人还是赛天仙的美人,绣口一开,仅仅二字,却将阖室吐得如人间净土,好不安生。
周巡抚一肚子心潮澎湃霎时烟消云散,摆摆手继续低头喝茶,茶汁也比第一口甘甜许多,沁人心脾顺心润肺。
两师兄弟胜似亲兄弟,如此便化干戈为玉帛。
沈吟要来靴子,自己穿好。喝了半盆咸粥,肚子滚圆,还是坐在桌边往嘴里塞了点干的,食不知味如吃猪食。他比周巡抚能吃,周巡抚吃糠咽菜也吃出了一身肥硕肉。
不多时一顿饭毕,胡管家和小厮退下,两兄弟又开始横眉怒目地瞪眼。瞪眼珠子这件事沈吟从小到大都是五体投地甘拜下风的,周巡抚在这事上有能出书的心得体会,却半个字不泄露给沈吟。
窗外天大亮,澄天水洗,照耀千里赤地。沈吟败下阵来,便主动开口:“我把人带来了,你怎么避而不见。”
“我当初的原话怎么说的,要见也可以,你不娶妻不生子,我过继一个儿子给你当传宗接代。我都妥协成这样了,只要求你找个有孔孟之风的,也配得起你那么多年来读过的圣贤书。”周巡抚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襟,想再喝杯茶,又想起都被屏退出去。
沈吟打不得骂不得,周巡抚万般无奈之下做出了一番妥协,只求他找个能门当户对的,结果领回来的是个识字不足一百个的粗鲁小捕头。周巡抚纳闷不已,他如花似玉的师弟,怎么瞧上了这种人。
沈吟只是淡淡道:“可我就是喜欢他,我喜欢的人没有孔孟之风,孔孟之风的也没他那样的。我能有什么办法?”
周巡抚和他的妻子的感情是年年久久相处而来的,自然不懂沈吟这一番眼缘之说从何而来,万般无奈之下,叹气道:“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玩意。”
沈吟反驳:“你养我?”
周巡抚一拍桌子:“你养我行了吧!”
沈吟无官爵加身时,放开手脚大着胆子施展一身移山填海的本领,两人一明一暗联袂配合,着实干了不少大事。
“这不逢年过节的,又没什么大事。你怎么想到回来了。”周巡抚顺了几口气,才问。
沈吟慢慢扭着手指头:“要钱要人,给暇州修条路。那地太穷了,一条像样的路都没有,走得了人通不了车,不便互通有无。”
“为民造福,给。”周巡抚故意拖了个长长的音,“崔朗征那事呢,又是怎么回事。”
周府发生了何事,定然会先通知周巡抚。胡管家对沈吟说过的话,自然原原本本都传递给了周巡抚,甚至包括那些不便对沈吟说的。周巡抚毕竟长沈吟许多,早在官场摸爬滚打修炼成了狡黠老狐狸。
周巡抚原本以为沈吟是因为貌美被贬而自甘堕落,染上南风,没想到在京城便与人有了种种龌龊,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他师弟是大胆妄为,然而那事总不能自学成才,得有人教他,莫不是就是那个当时是京城有名纨绔的崔朗征?这些年来,周巡抚始终不辞辛苦,要为师弟的毛病找出罪魁祸首。
沈吟低垂着头,眸子藏在深邃的阴影里,睫毛如扇子面,遮掩得严实,这是心虚和嘴硬的表现,他既不愿意说也不愿意承认。
周巡抚明白了。
沈吟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师兄,这事一个来不了,我骨子里就是喜欢男人,否则怎么这么些年来怎么还津津有味,就是喜欢人家屁股。”
如此直言不讳淫邪至极,周巡抚差点扇他大嘴巴。
沈吟见把师兄惹恼了,便泼盆水叫他冷静冷静:“崔朗征拿同野威胁我,要我跟他回京。”
好歹是因为貌美被贬,当年那一贬,叫他名震天下。而今他毁誉参半,周巡抚在西安落地生根已久,回到京师那狼虎肆虐之地从头再来,自然力不从心,沈吟就算罪大恶极也是他心疼的小师弟,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人走,便义正言辞道:“不成。”
沈吟“嗯”了一声才道:“我已经把同野送走了。”
周巡抚思忖道:“他是从三品,皇帝面前红人,他爹又是浙江巡抚,浙江物阜民丰比我这里还好。”
沈吟眸里的光深沉,凝着神也不知注视着哪一处:“他既然微服来找你,不是光明正大,就有机可钻。”
瞧得周巡抚也镇如泰山:“你准备怎么做。”
沈吟忽的站起来,掸了掸长袍,迎光而站长身而立,如浴光仙子,骄横地一笑:“靠这个身子,我那么漂亮,他喜欢着呢。”
周巡抚顿时被气得头疼欲裂,手在桌上一阵乱摸,想摸点什么东西砸人发泄,然而桌上什么都没有。他捂着头,忽的有人按在他太阳穴上轻抚慢柔,是胡管家,沈吟早就跑得无影无踪。
“小老爷人呢?”周巡抚好受许多。
周巡抚的毛病是在京城时便落下的,而后愈来愈重,看过无数名医也治不好,只说是心病。他心里就一个心病。
胡管家替他揉了多年,久病成医,手法娴熟精妙绝伦,回答道:“刚才小老爷出来叫我,我担心老爷便没细问,不过瞧着方向大抵是回院里了。老爷放心,已经吩咐下去,小老爷一出门就会有人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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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吟浑身柔弱无骨水做似的,趴在塌上看书,慵慵懒懒,身如披金。还收到一份信。
崔朗征派人送来,信封上便是他的字迹,沈吟一目十行,字里行间无非是邀他出来见面。他也不细看,翻找出火折子烧成灰烬,拿鞋底狠狠捻着灰烬,好似脚底捻的是个活生生的人。一面捻,一面暗骂,若不是这个人,他能何居同野不得相见?
沈吟当然不能叫崔朗征那么轻易得手,得延一延。换做居同野恐怕挨不了一时片刻,然而人非人,崔朗征哪怕抓心挠肺也等得来。这道理就跟沈吟一样,换做是自己,哪怕抓挠得十指指甲尽皆剥落满手鲜血淋漓,也得自忍自受。
翌日,崔朗征才见到日思夜想的沈吟,沈吟面露憔悴苍白,似乎比他还不好过。
崔朗征忍不住先入为主,忙把人扯进屋内,一面关门一面问道:“怎么回事?”
沈吟连眉眼都沉重得抬不起来,如出入自己家那般毫不介意,直接往床上一坐:“我不会回京城,你有头有脸,我没有脸。”
时至今日,物是人非,离开的人成为传奇与笑话。京师纸醉金迷,曾经的过往依旧如暗涌缓缓流淌,多少人想亲眼目睹因貌美而被贬的沈吟。
崔朗征坐过来,宠溺摸着他的脸颊。常年握刀的手掌心粗粝,男人手里心中极尽温柔姿态,宛如触水而不留涟漪。
“那就不去,我回去主动要求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