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弟弟的喜好,程颢也不在乎,只叹了一声:“可叹韩相公临走,还留了这么个后手。着实让人防不胜防。”
办报之人,是韩琦的族侄,是谁授意,还用猜吗?然而若只是普通的小报,还不足畏惧,偏偏这日新报只花了两月时间,就传遍东京。上至天子,下至庶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街头、瓦舍,净是传唱苏定方的杂曲,连卢纶的《塞下曲》也再次风靡起来。这在国朝百余年见,可是从未见过的。若是民意沸腾,说不定还真能推动河湟之战。
这可是他们不愿见到的。
程颐突然道:“阿兄既有顾虑,不妨咱们也办个报?”
他当初廷试落第,并无官身。这些年一直在家钻研经义,只盼有朝一日,也能收徒讲学,开宗立派,成为一代宗师。现在小报突然时兴,要是办一个报,不也能宣扬自家主张,以正朝廷风气吗?
程颐没有官身,若是出面办报,确实问题不大。程颢不由也有些意动:“这日新报,引得朝中不少君子鄙夷。就连富相公,也觉不妥。若是办报,似有可为啊……”
这无疑是个扬名立万的机会。朝中反对与吐蕃开战,收复河湟的人,也是数不胜数的,连接任韩琦的富弼,都是个主和之人。若是能以一个新报,矫正这股歪风,他们兄弟二人,自然也能在士林间扬名!
“不如就叫天理报好了!”程颐已经想到了报名。他们兄弟二人师从周敦颐,研究的皆是心性命理之学。最重的,就是个“理”字。“天下物皆可以照理,有物必有则,一物须有一理”。“天理”可谓道尽了两人所学,若是办报,何不用这个为名?
程颢却摇了摇头:“天理为题,太过霸道。咱们如今名声不显,还是换个中庸些的更好。不如就叫……明德报好了。”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这是《大学》开篇之句,远比出自第三章 的“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要直指《大学》精要。以它来压日新报,想来也是恰到好处。
“还是阿兄思虑周全。”程颐立刻明白了兄长的意图,颔首称是。想了想,又道,“也须得请几个名人,为这新报撰稿。也不知司马君实肯不肯动笔……”
如今日新报写的都是唐代之事,而若论史学,当朝无一人能出司马光之右。想要驳斥日新报的刊首,请他来写自然最好不过。不过司马光此时乃是翰林学士、右谏议大夫,官职可比程颢大多了,跟二人又无甚交情,也不知能不能请来。
不过这事,还不是最重要的。看着面前的报纸,程颢突然道:“这一份报,成本应当不低吧?”
程颐也看了过去,三大页的纸,密密麻麻都是文章。印得清晰美观,墨色油亮,就算是便宜些的麻纸,也能看出成本不菲。这三页印下来,怕是十五文都未必能打得住。三日一出,若是印个三千份,一月花销就要四十五万钱!
略略一想,程颐就轻嘶了一声:“不愧是商贾,当真舍得花钱。”
他们家资虽然不薄,但是这样花钱,也是万万不能的。万一滞销,岂不要亏得血本无归?
程颢也叹了一声:“先少印些算了。只印两页纸,也不登招帖,五日一刊。内容精干些,应该更合士子心意。”
也只能这样了。看了看那当真不算差的题头墨书,程颐摇了摇头。想用小报出头,果真没那么容易啊。
※
如程家兄弟者,不在少数。日新报的风行,着实让不少人动了心思。
当然,天子是不在乎这些的。比起来,还是刚刚呈上的奏章,更让他欣喜。
“苏卿,你说的冷锻法,当真能比现在的制甲法便利?”赵顼简直迫不及待,立刻招来了苏颂问询。
冷锻制甲,居然能让盔甲分量减轻,坚固却不亚于热锻的盔甲。更别说还有那水利锻锤的说法。赵顼听到这个,怎能不喜出望外?
“若只是冷锻,比寻常制甲要耗费时间。然则有了水利锻锤,就大大不同了。”苏颂掏出了已经画好的图纸,呈了上去,“这是臣在军器监,与大匠共同研制出的草图。今日正准备试制。若是能成,必能省去大笔钱粮!”
赵顼拿起图纸一瞧,果真详尽复杂,外形看着就不小。怕是除了水碓,真没什么能带动这巨物。他不由叹道:“苏卿当真奇思,如何想出这种机械锻制的法子?”
他原以为苏颂会说,这是在军器监历练,才生出的主意。谁料苏颂正色道:“还是凌霄子想为报纸研究一个印刷机,才让臣想到了这法子。机械之力,远胜于人,在锤锻上更应如此。”
赵顼:“……”
咋回事,这也能跟那小道扯上关系?还有印刷机是什么玩意?弄个铅活字还不够,还要造机械印报,这是怕钱多烫手吗?
定了定神,赵顼轻咳一声:“那印刷机,苏卿可制出来了?用处大吗?”
“印刷机构造简单,臣已经制出一台。若是刊印成百上千分的文书,是能省些人力。但是普通书籍,用处不大。”苏颂有一说一,也不隐瞒。
想了想,赵顼叹了一声:“恐怕也只有邸报,能用上此物了。送一台到进奏院,看他们能不能多印些邸报。”
邸报现今多是手抄,还有商人专门抄录贩售。这便宜岂能都让人占了?不过卖邸报,似乎有些不上台面。要不要也如日新报一般,另立一个新报,赚点报钱?
不对!赵顼一个激灵,他怎么都想到卖报赚钱了?这事还是先放放吧。如今还是河湟的战事最重要。研制出了火炮,现在又有了物美价廉的盔甲,真是上天也要催他动兵啊!
是时候考虑发行国债了!
似乎是知道了天子心意,几天后,王韶上书,请修渭州、泾州上下二城,以御敌寇。又言明,经过他的勘察,发现在渭原和秦州之间,有上万顷荒田,可派人垦荒。
这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啊!赵顼大悦,立刻寻了王安石商讨此事。
过不几日,天子欲举国债的消息,就从二府传到了外廷,满朝文武皆是大吃一惊。官家这是失心疯了吗?怎么堂堂天子,还有拉下脸面跟人借钱的?
一时间,奏章如雪花一般,飞向了天子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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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芾最近被荫补了个校书郎的闲职,每日出入秘书省,抄写文书,翻阅典籍,着实烦的不行。不过也因此,他算是第一批知晓国债这事的人了。听到这么个耸人惊闻的消息,他立刻来了精神,一下衙,就跑到了韩府,来寻甄琼。
“甄兄!你听说了吗?天子竟然要举债了!”这简直是个笑话一样的事情,偏偏他娘耳提面命,不让他在朝中乱讲话。这样劲爆的消息,就只能找甄琼这个同样不着调的人聊了。
原本以为,这话能让甄琼大吃一惊,进而跟他闲扯半晌。没想到听到这话,甄琼眼都亮了:“当真出国债了?!买买买!”
“啊?”米芾愣在了当场。
“有人给你利息你还不要,不是傻吗!这可是官家借钱,还能欠债不还?”甄琼见他那副呆样,不由鄙夷道。
等等……似,似乎有些道理啊……米芾两眼放空,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程颢和他弟弟程颐,两人合称“二程”,就是“程朱理学”的那个“程”。程颢原本是当御史的,因为跟王安石不合,才跑去教书。
可以说神宗朝治学的,写史的,都是刚不过王安石的成果XD
第107章
好歹也是领俸禄的人了, 校书郎薪俸微薄, 简直连塞牙缝都不够, 米芾总算也知道了赚钱不易。听甄琼这么一通讲解,还真觉得国债似乎可以买买。毕竟钱在家里放着也是放着,给官家用用, 还能领些利息,着实划算呢。
两人兴致勃勃的聊了半天,猜测到底会给多少利息。也都打定了主意, 只待国债发行, 就投钱买些。不过似这两人一般“开通”的,当真不多。
第二日朝会上, 赵顼面对的,就是一群义愤填膺的臣子。
“国朝承平, 又寻得了大矿。只肖数载,国库必然丰盈。何必举债?还望官家三思。”最先出列的, 自然是宰相富弼。
同样的三朝老臣,富贵相公,哪能见得天子如此荒唐, 行差踏错?
面对老臣, 赵顼还是相当有礼的:“这次国债,只为修缮渭、泾两州的城池。毕竟是边郡,羌人作乱,袭扰边民,岂能置之不理?”
袭扰多少年了, 现在才想起来修城?谁不知道你是想以此地为桥头堡,攻打河湟啊?
只是天子没有点明开战,重臣也不好直言。翰林学士吕公著沉着脸出列道:“官家草率行事,必是有佞臣蒙蔽圣听。借债不同寻常,若是重蹈周赧王旧事,岂不要惹得天下大乱?”
债台高筑的故事,朝中谁人不知?东周最后一位君主周赧王姬延,就是为了伐秦,向国人借债。结果一战大败,为了躲债只能避走高台。这可是能导致亡国的大事啊!怎能如此莽撞?!
这罪名实在是太大了,指向谁,也不难猜。王安石眉头一皱,出列道:“吕公此言差矣。周赧王未知胜败,就举债发兵,实乃不智。然官家发行国债,只为修城。且王韶言明,渭源与秦州之间,有上万顷荒田。只要以田亩为质,何愁无法还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