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松开双手让聂徵自己动作,见这人没多久就舞得像模像样,又赞了一句:“阿徵好生厉害!”
众人准备齐全,三位主要人物在屏障后就位,对面坐好了观众——清河郡主和太皇太后,一出好戏就此登台了。
时值早春,楚君仪从庭院前走过,恰好见到谢兰翾独坐在园中的水榭间赏景,说是赏景,那人身影伶俜,眉眼轻敛,俨然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楚君仪有意放轻了脚步,欲要悄无声息地接近。
尚隔有一步之遥,谢兰翾不期然抬眼看来,静静望住他不语。
楚君仪只得在原地驻足,干笑道:“你怎么发现了?”
谢兰翾答道:“闻到了香气。”
“香气?”楚君仪疑惑地往自己身上东嗅西嗅,正色道,“你可别错冤好人,我又不曾偷香窃玉!”
谢兰翾着恼道:“爱信不信!”
“不过……”楚君仪拖长了语调有意卖关子,“我确实为娘子带了一位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回来,若是娘子能猜中,我便将她赠予你。”
“我要大美人做什么?”谢兰翾嘟嚷着,到底被他勾起几分兴致,又往他那边轻嗅了一下,沉吟道,“是……”
“梅?”
这个字落音的时候,楚君仪正好从袖中拿出了一样东西。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我在城郊守了三天,这是昨夜冰消雪融,林子里盛开的第一枝梅,我将它折了回来。”
“你这厮,怎生如此不懂得怜香惜玉?”谢兰翾嗔怪道,语气却染了几分笑意。
“娘子,你欢喜便好。”
谢兰翾莫名沉默了半晌,说道:“多谢夫郎了。”
薛存芳口口声声唤他“娘子”,尚且自如,唯独聂徵面上暗暗发热,只在最后聂徵叫出口的这一声“夫郎”时,那人回眸来看他笑。
屏障后光线晦暗,皮影的光影投射在薛存芳面上,浓艳的色泽碎而薄,一片斑驳陆离,最亮的是他眼底游弋的笑意,如被春风拂碎的波光。
——被这双眼睛这么看着,很难有人不动心。
《东君折柳》仅是一出短剧,全剧不过四折,起承转合,叙完三人一生最跌宕起伏之处。哪怕他们这拨人除薛存芳外个个都是新手,不出两个时辰也顺遂演完了一整出。
整个丽泽宫的人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过来,聚拢到一处,兴致勃勃地观看这出皮影戏,见太皇太后和清河郡主拍手叫好,诸人也个个喝起彩来,一时间殿里殿外煞是热闹。
云梦玩得尽兴,乐得合不拢嘴,又凑到二人面前夸耀:“大家都夸我们演得好哩!”
薛存芳笑道:“那是自然。”
“我看最好的,就是两位哥哥了!”云梦的一双眸子盯着他们滴溜溜转,“这戏我以前听过,那时不觉什么,只是今日听来,这楚东君和谢兰翾之间……倒更像是有情的?”
“你年纪轻轻,懂得什么男女之情?”薛存芳揶揄道,又去看聂徵,“阿徵以为呢?”
聂徵沉吟道:“若无情,又怎会在城郊等了三天,只为为她折回一枝花来?”
薛存芳道:“回到最初,若无情,纵然以礼相待,不越雷池一步,又怎会将个中真相瞒了三年,要谢兰翾与他日日相对?”
云梦想了想,“那他不说明真相,是想看在这期间谢兰翾是否会为他动情了?”
“可惜东君这番心意,终究是落花随流水……”
“不见得,”薛存芳又去看聂徵,“你以为呢?”
聂徵道:“她若不动情,随柳苑离去时,为何要回头看楚东君?”
薛存芳笑意渐深,说的却是聂徵:“没想到……王爷竟是多情人。”
翌日一大早,薛存芳再来给太皇太后请安时,却不见旁人身影。
不由纳闷道:“怎么今日都躲懒去了?”
太皇太后解释道:“宫人说山上有一片梅林,云梦一大早便拉着他们来请安,众人已一道过去了。”
薛存芳将一句话往下咽了咽,对着自幼疼爱自己的祖母,还是忍不住问道:“他们怎么不来叫我?”
“阿徵说你畏寒,去不得。让他们不要打扰你。”
薛存芳轻嗤一声:“那他怎么去了?”
等到一行人热热闹闹地回来,老远便听得一阵喧扰的动静。
薛存芳抬眼看去,众人簇拥着云梦公主走了进来,聂徵却从人群中退出,不知有意无意落在了最后,对上他的目光,深深看了一眼,随即转身走了出去。
薛存芳蹙蹙眉,坐在原地岿然不动,听云梦叽叽喳喳说了会儿话,方才起身走出去。
聂徵正站在廊下等他。
他走到对方身后,“怎么了?”
聂徵回过头,顺势将手臂伸前来,薛存芳低头一看,从对方宽大的衣袂间隐隐显露出一点新嫩的黄——
薛存芳陷入了怔忡。
是一枝腊梅。
他伸手接过,送到鼻下嗅闻,着实是清香扑鼻。
心下觉得好笑,又有意按捺笑意,抬头去瞪那人,道:“我可不是谢兰翾,能被一枝不值钱的梅花讨好。”
聂徵道:“你自然不是。”
薛存芳倏然凑过来,挽起他的袖子低头嗅了一下。
俄而起身欲要退开,却被聂徵轻轻绊住衣袖,抬眼奇怪地看过去,见对方也倾身靠过来,凑近了他的面容……在唇角上轻轻啄了一下。
便是这样的“一枝春”和一个微不足道的吻,薛存芳却没能控制住心头在那一瞬微微一动。
他当然不是谢兰翾。
薛存芳若是谢兰翾,那他是要做一步之差错失了爱侣一颗真心的柳苑,还是忍痛退一步放手、从此天南海北的楚东君?
他都不愿意。
*本章《东君折柳》的故事改编自关汉卿的《谢天香》。
放假前要最后拼死拼活十天,所以这段期间更新就不能确定了。
第18章 入幕之宾
从十二月廿三这日起,正式步入了一年末梢的“交年”,宫里和民间都笼罩在一片热闹祥和的气氛中,为着辞旧迎新早做准备。祭拜灶王爷、改易春联、张贴钟馗像……各门各户、亲戚邻里之间的走动也频繁起来,齐王府收到的拜帖更是雪花般纷至沓来,从这一日起就不曾断绝过,一时间可谓门庭若市,与之相反的是中山侯府门扉紧闭,门可罗雀。打薛存芳从丽泽宫回来后便不大出门了,据传是又染上了极重的风寒,怕在这等喜庆日子里给旁人过了病气,往日还需女眷照看,府上连个招待的人都腾不出,索性对诸人一视同仁,一律避而不见了。
待得聂徵从流水一般的酒席上抽开身,亲往中山侯府时,已是廿五日了。
京城近来解了宵禁,他途经夜市,看见只精巧的走马灯,便买下来一路拎在手里。
到侯府外叩响了大门,好一会儿才听得隔着老远传来一个不大耐烦的声音——“这大晚上的,谁啊!”来人打开门环上一道小匣门,一看清外面的人,顿时瞠目变色,忙不迭将门打开,对着聂徵伏低做小,“请进,请进……”
无需引路,聂徵熟门熟路地往书房里走,走进一看,此间主人果然在此。
传闻里缠绵病塌的人正躺倒在那张巨大的拔步床上,双眼阖着,姿态随意,罗被胡乱往身上搭了一角,一只手从床畔垂下,空落落悬在那儿的样子,像一枝柔曼无依的藤蔓。
聂徵眉心微蹙,缓步上前,还未走到近前,那人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一面懒洋洋地伸懒腰,一面从塌上爬起,不甚讲究地打了个哈欠,“你来了?”
听来像是一直在侯着他似的。
薛存芳不过说了一句话,又在门口为他留了门,聂徵的心情已是一片豁然。
“听闻你染了病,是在丽泽宫里受了寒?”
薛存芳不答反问:“这灯是送给我的?”
聂徵将东西递了过去。
“小七而今可算懂事了。”薛存芳揶揄道,接过灯左右观视,这走马灯制作得精巧,灯壁上画的是《莺莺传》,张生逾墙与莺莺私会的那一幕。点燃了灯芯,轮轴在热气之下徐徐转动起来,画上的纸人儿仿佛活过来了一般,光影变换,人影穿梭,张生纵身从墙上轻巧地翻越了过去。
那光影流转在薛存芳眸底,如金箔碎玉。
走马灯转动了一轮,不过须臾,室内一片宁谧,仿佛被挤压为弹指一瞬,又仿佛被拉长至蜉蝣一生。
聂徵再问了一遍:“你可是病了?”
薛存芳睨了他一眼,轻哂道:“呆子。”
他歪倒在塌上撑住自己的脑袋,朝他勾了勾手指,“我到底有没有病,你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聂徵蹙紧了眉,冷眼瞧他这副孟浪形态,觉得这人好生祸殃。
而他顶着一脸警醒的神色,却直勾勾地朝对方迎了上去。
薛存芳热情地挽住他的脖颈,柔软湿润的唇舌贴上来,如春风化雨,无声无息地叫聂徵松懈了眉眼,又仿如溺入深海,渐露出耽溺痴迷之色。
室内一时只剩下轻微而暧昧的水泽之声,走马灯下一室流光漫涌,唯独一双人影映在黛紫色的床幔上,凝定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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